第102章
“所以,因为一碗鱼子酱,你确定了莱拉是普特……普拉特纳综合症患者?”
一天过去了,温特沃斯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够把这个病的名字念通顺。
他现在正坐在窗前,看着安静下来的小镇,外面黑黢黢的,只有西波尔莱人留下的香料味经久不散。
温特沃斯突然发现,莱拉和西波尔莱人很像。
虽然西波尔莱人是主动不碰水,莱拉是不能碰水,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对水敬而远之。
“再加上我发给你的那张照片,证据确凿。”
视频里,伦科打开了一瓶香槟,他还穿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
“你这就开始庆祝了?半路开香槟可不是什麽好事。”
“嗯哼?我并不是在庆祝——香槟是一种可以在任一时刻丶任一地点喝的酒——我现在心情到了这儿——我就要喝。”
温特沃斯嗤笑了一声,他手里在摩挲着一张小的羊绒毯子,表情沉静,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
男孩被惊醒了,发出了一声:“嗯?”
“你在想什麽?”伦科又问了一遍,“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鬼扯吧,你有几次见过我露出这种表情?”
“至少在我的画布上,你有很多次都露出了这种表情。”
“是吗?我是你画中的智者吗?”
“你一直代表着思考与智慧。”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说真的,我给你当了那麽久的模特,还不知道你在画什麽呢。”
“很难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画什麽……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我一往如深的爱情吧。”
温特沃斯听到这个形容词之後,摸着羊毛毯子的手停了下来:“一往如深?”
“当然。”
“尼索斯……”温特沃斯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介意我提起他的话……”
“不介意,你可以随意提他。”伦科摇晃着香槟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之前,一直把他——我是指尼索斯——当成了圣杯里的东西,觉得他就是应该被捧在神坛上,我的爱情,当然是谁都不可以提起丶谁也不许玷污的存在。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
“好吧,既然你已经开放了你的爱情讨论权,”温特沃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视频里的伦科笑了一声,男孩没有管伦科,继续说,“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你说。”
“难怪你会留下来。”
“你是说你送我和林客去医院的那天?”
“没错,虽然到医院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一些话,但是我从不觉得我那句话能留住你,而你在这之前,明明还想从车上跳下去,立刻逃走。”
伦科立刻想起了温特沃斯说过什麽——男孩说他偶尔愿意为爱停留。
“你那句话确实没留住我,我不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
温特沃斯了然一笑:“意料之中。”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麽留下来——等等,林客不在吧?”
温特沃斯往房门处看了一眼:“不在,他这两天很忙,一直在布置任务,会议开个没完。”
“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去休假的呢,”伦科调侃了一句,“言归正传。”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
在夜晚静谧的氛围中,他很有耐心来和朋友谈一谈哲学。
现在并没有什麽迫不及待的事情要做,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引而不发,就像化学原料都放好了,只需要等待时间的催化。
“我在劳伦斯的病房外,和你对视了一眼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或者更严谨一些,我暂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同样的问题,我在十年前就想过,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想明白了,後来我回到家之後,发现我并没有想明白,现在我说的‘想明白了’,或许也是暂时的,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又不明白了——但我还是要趁着我还明白的时候,做一点事。”
温特沃斯听着觉得好笑。
“可以了,这个论证已经很严谨了——我感觉我在听一位数学家做论文开题报告。”
“我在劳伦斯的病房里,看到了代表着尼索斯死亡的海鹰,我当时就在想,生和死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界限?如果说,我对于家庭的逃避,是出于我对爱的抗拒,对爱带来的不自由抗拒,那这种抗拒的本质,是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哪怕我喊出了‘长生不死’的口号,也无法凭借意志,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我总有一天会死,我的画也总有一天会死,你们也会死,我对生命赋予的意义,是不是全都是对死亡的逃避?”
温特沃斯双手抱胸,仍然在安静地听着伦科说话。
“如果把爱的意义归咎于此,那麽,除了自我欺骗式地蔑视死亡,我还有没有什麽更好的办法……能让我以一种比肩神明的视角,安然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连死亡也无法将我逮捕呢?”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听起来,你找到了这条路——哪怕是暂时的。”温特沃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画面中,伦科点了点头,他又倒了一杯香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