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起哄似的拥入长留仙宗,带着三分激愤丶四分正义,还有几分妄图要瓜分这仙门财产的私心。各自心里的算盘还未打完,却发现长留仙宗四处都寻不到包括掌门在内的几名罪魁祸首。
一番搜查之下,终於在後山禁地寻到了那几人的身影。他们并不是打算认罪伏诛,而是早已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割了舌头,废掉了修为,头顶上还插着几根银针将魂魄镇压住,吊着一口气求死不能。
年轻一辈的修士们没见过这阵仗,加上这禁地四壁皆是腥臭的魔血,从地底渗出来的阴冷几乎要穿透修士真言。
寒意浸入发肤,有人当即吐了出来,被同门搀扶着退出了禁地。最镇静的反而是被缚得最紧的魔修。
一阵毛骨悚然的笑从他腹中发出,在禁地内不断回荡,察觉到众人将目光皆投於自己身上,他才得意扬扬地开口道:“怎麽样,送你们的大礼,还满意吗?我知你们这种人,道貌岸然惯了,若是寄希望於你们,说不定闹到最後便是个'自罚三杯'的结果。所以,不劳你们费心了,我亲自动手,买个放心,也省得脏了你们的手。”
这一切的确是十三雀的手笔,他知道自己心魔入骨,已无药可救,故意将仙人抚顶之事办得漏洞百出。双生蛊在身,他无法亲自弑师,可他对於长留仙宗的怨气实在难消,於是他向心魔献出了最後一缕神识,彻彻底底被心魔吞噬,这才从双生蛊中得到解脱。
纵使参柳与十三雀相交一场,此时此刻他也的确从这魔修身上找不出半分十三雀当年的影子了。
心中五味杂陈,不免唏嘘。
他看到押解魔修过来的樱招仍旧尽职尽责地抱着剑守在一旁,心绪却似受了不小的影响,整个人气压极低的模样,便示意她先出去。
樱招却摇摇头,凑到他身边道:“师兄你只是代行掌门职责,论资历论辈分,在这群人当中还说不上话呢,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给你撑腰啊。”
话说的也是。
目睹师兄妹二人这番举动的魔修,轻飘飘笑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向四周,一只竖瞳难得没盯着人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也许是在透过森森血迹在哀悼族人,也许没有。只是他的身躯看起来更破了,背脊佝偻起来,像一截饱经侵蚀的腐木。
十三雀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还有那怀了魔胎丶还非要生下来的贺兰夕。
樱招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到魔修的肉身有消散的迹象,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什麽,直奔过去问道:“你既然早几日便把仇报了,为何还要将法阵继续完成?宁愿牺牲贺兰夕的性命也绝不手软,难道想要借运的,并不是长留仙宗,而是另有其人?”
魔修的身体由於妄念消散,此时已经完全撑不住了。整个身躯委顿在地,手指生出一团烟雾,渐渐地侵蚀整只臂膀。
心魔,自人心中生出,不死不灭。有妄念便易生出心魔,万物法则如此,纵是女娲在世,也无法彻底拔除人性的阴暗面。十三雀将肉身与意识彻底献给心魔之後,获得了超越自身数倍的力量,但代价却是肉身与魂魄彻底消亡。
大仇得报之後,他体内再无可供心魔吸食的妄念,於是心魔准备抛弃他,伺机寻找下一位宿主。
他将竖瞳转向一脸惊愕的樱招,声音虚弱:“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晦气。
樱招:“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没有故意拿乔,问出这个问题的确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不是非得从他口中得知答案。这种极低的好奇心令她在黑齿谷大半月都没有试图推开过那扇斩苍禁止她推开的门,更何况,这整桩事情,与她实在没多大关系。
头顶蓦地被人轻敲了一下,她捂着脑袋瞪了一眼参柳:“你打我干什麽?他不说,我还能求他说吗?”
“这麽多人看着呢,”参柳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你好歹表现得在意一点嘛。”
“那……我装也装不像啊……”
师兄妹二人凑到一起咬耳朵,那心魔竟爆发出一阵乐不可支的笑,笑声随着肉身的消弭而渐渐涣散,一同涣散的还有一句意味不明的道别——
“我们会再见面的,樱招,一定会。”
禁地内众人面面相觑丶议论纷纷,倒是流波岛的岛主出来宽慰道:“樱招小友且放宽心,被心魔所惑的修士,从前有,现在有,今後依旧会有,不是你生出心魔,便是别人生出。所谓正人说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说正法,正法亦归邪。修士修行,穷其一生都要与心魔斗争,你必然会与这心魔再次相遇的。”
不只是她,他们都会,只是不知道,下一个生出心魔的会是谁。
岛主这番话也并不是说给樱招一个人听,而是说给在场的诸多年轻修士听。跟着入禁地的修士们,大多年纪正轻,前途正好,又疾恶如仇,面对此情此景更需要稳固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