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依稀能看到一道歪坐着的影子,边上还有影影绰绰的或站着或跪着的影子,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笑声不断,甚至还有隐隐的哭声,偏对外面管事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管事也不尴尬,说完话就束手低眉顺眼退到一侧,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今日这出戏,干爹看得满意,你记得好好犒劳他们。”那人说起话来,掐着嗓子,轻声细语,“里面的人不行了,你给个好棺材好好埋着。”
说话间,有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了门,那人面如金纸,眼看只剩下一口气了。
“能让主子喜欢,那是他们的荣幸。”管事点头哈腰说道,“陈公公,我们从醉仙楼定了几桌席面,不知主子是否能赏脸。”
“就不吃了,干爹等会还有事呢,这个玉扳指是干爹赏你的。”陈公公把在指尖打转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和善笑意,眯眼打趣道,“就你运气好,每次都能得干爹的赏。”
管事连忙笑着:“我们都是为了主子高兴啊,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哪有陈公公得主子喜欢,就是说句话主子都高兴。”
陈公公听得如沐春风,脸上笑意也真诚了点,又提点了一句:“那个江芸可是个刺头,在扬州闹得可是鸡犬不宁,且少和他沾边,也忒晦气了点。”
“是是,我今日就把竹字号仔细打扫一遍。”管事连连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可带他来的是江阴徐家,虽说他们家男丁至今连个贡士都没有,但在文人中名气俱佳,且家中薛老夫人手段了得,在南直隶遍布生意,交友甚广,我们可不能随意怠慢。”
陈公公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而已,做得再好我们只要略施小计,还不是都给我滚回去种地。”
“那些商人对公公而言自然是手指头就能捏碎,但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而且听说那徐家大公子和那江芸关系极好,吃住都是在一起的,之前一直在黎淳边上读书,大家都说这次徐大公子要振兴家业了。”
管事为难说道,“那成国公一直盯主子盯得紧,我们可不能拖主子后腿啊。”
陈公公立刻拉下脸来,神色阴郁。
“若是他们没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就算了。”掌柜低声说道,“您可是主子身边的心腹,可别被这些事情拉住了心神,让其他人占了先机。”
那人神色一冽,目光下意识朝着里面看去。
干爹可有太多好儿子了!
“这事你看着办吧。”陈公公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和气说道,“你今日的事我会跟干爹仔细说说的。”
管事大喜,连连作揖道谢。
屋内,陈公公火速回了屋内,正看到自己的死对头王兴就差趴在干爹面前舔鞋了。
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残留的水渍正有人跪在地上用白布仔细插着。
血腥味也不见了,有人正在角落里调着香。
斜靠着的人身形消瘦,脸上敷了白,粉,眉毛被细细描着,手边正放着一根血淋淋的鞭子,还有一应器具药物只现在正被人小心收拾着。
他一脸舒服地躺在软靠上,嘴里一根长长的烟管子,正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
此人正是南京副守备太监唐源。
一侧有一个敦实的小胖子正跪坐在他腿边,亲自给人点着旱烟,一脸奉承:“要我说还是干爹这个剧本写得好,这配上陆卓调。教的人那就是不一样。”
那人只是闭眼笑了笑。
“这场场满座,这排面可比京城那丘老头写的那本什么五伦全备记,又臭又长,京城的剧院那可是排也不愿意排呢。”
说话的人正是王兴,乃是他的好兄弟,干爹的好儿子。
——一天天的就知道拍马屁,呸,不要脸。
陈晖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直接上前,假装给干爹倒茶,然后一屁股把人挤走,笑说着:“陆卓还真有些水平,把人糊弄走了,您也知道唐伯虎这样的才子就喜欢交友,就是觉得这个曲子好听,想问一下而已。”
王兴不甘示弱凑过来:“那江芸能随便吗?这人随随便便把我们干爹的好供奉给断了。”
前任扬州知府冯忠,通判杨棨可是年年来一趟南京孝敬人。
“那些人如何能再在干爹面前提起来,也不嫌晦气,自己本是不行,也是怪不得别人的。”陈晖冷哼一声。
王兴阴阳怪气说道:“怎么突然又开始给那个江芸说话了,刚瞧见人长得好,又见那几个朋友长得也不错,想要攀一下高枝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晖大怒,“你自己龌蹉,真是看谁都龌蹉,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看得这么仔细,别是你自己有想法吧。”
“哎,你这话……”
长长的烟杆敲在矮几上。
唐源一直享受闭着的眼睛不得不睁开。
原本争吵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低眉顺眼跪在一侧。
“都是我的好儿子,不过是想的不一样而已。”那人淡淡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张钦请了我和大守备吃席我可不能迟到了,对了,听说他那嫡母待他极好,王兴你去给老人准备一个礼物来。”
“那张钦真的要去湖广永州卫吗?”陈晖小心翼翼说道,“这人倒是一个上道了,走了也怪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