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什麽?
恍惚片刻,他跟宴百川都愣住了。
传音。
魂相连上了!
周云礼哑了一样,什麽都不敢想了。
传音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有点像是“心声”,可能一不留神心里想什麽就会被当成传音内容传出去,因为这种“脑电波交流”不像说话和发消息,还有个回车键确认发送,张开嘴也来得及及时止损地闭上,传音就是一个念头,这念头一闪而过,可能就会被对方“听见”。
周云礼屏息凝神,什麽都不敢想,过了半晌没听见宴百川的声音,倒是他听见他爸周钧儒说话了:“什麽公司?他还有公司?”
宴百川深吸口气,那语气光是听着就叫人遍体生寒:“有,我的。”
周云礼心里不可控制地冒出来俩字:“完了。”
遗嘱公布了。
这俩字被宴百川听得清清楚楚,他侧眼用馀光看着病床上的周云礼,传音问:“醒了?我还以为你畏罪潜逃,打算与世长辞呢。”
不才,确有想过。
但他对宴百川说的是:“没有,我醒来很久了,只是刚刚才能听见你们说话……我的身体怎麽了?”
他本来不想问这个的,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肯定不怎麽样,不然杨成不会把遗嘱都拿出来了,但他又实在好奇。
宴百川阴阳怪气:“挺好的,够让你再折腾一次,然後就能换一副新的了。”
周云礼识相地没有说话。
能连上传音就说明魂魄已经不是那麽虚弱了,跟身体能够産生一些联系,于是周云礼就过上了只能听不能看的日子,每天能交流的也就只有宴百川一个人,偏偏宴百川这回被他气狠了,不爱理他。
他自知理亏,这种事一次没成,就只剩下作茧自缚,他对宴百川发不了脾气,只能忍受宴百川对他发脾气,偶尔打了一肚子草稿想跟他缓和一下关系,奈何宴百川不领情,两句话就能给他撅过去。
可是在照顾他这件事上倒是轻拿轻放不遗馀力。
魂魄跟肉身的联系日渐强烈,他身上插着的一堆管子也逐渐被拆下去了,有一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脸上好像有点热,还以为是屋里没开空调,直到一股温和的小风吹在脸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阳光。
他开始有感知了,恢复了一点触觉。
从能连接传音到他擡起第一根手指之间其实没用太长时间,也就四五天,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
周钧儒本来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柳叶说的,但是就在他见到周云礼的那天,毫无反应的周云礼生命体征忽然开始增强,大脑明显活跃起来,这预示着他醒过来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周钧儒于是悄悄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了。
不出他所望,五天後的一个夜晚,周云礼“醒了”。
彼时周钧儒正在旁边办公,屋子里没开灯,只在桌上亮着一盏台灯,他刚跟人开完视频会议,这会儿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资料,准备再奋斗两小时把提案写了。
可能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他刚端起杯子就感觉到一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擡头往床上一看,对上周云礼复杂的眼神。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淡定的喝了口咖啡,又看了一眼,发现周云礼不只睁开了眼睛,甚至头部还极其不自在的往另一边偏了偏,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赶紧放下杯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云礼?你醒了?”
周云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艰难的点点头。
宴百川阴魂不散,就在那站着。
周钧儒浑身紧绷的弦都在这一刻松开了,他仰头喘了几口粗气,按响床头的召唤聆还不放心,嫌医生护士来得慢,于是干脆出门去找。
周云礼目送他难掩激动的背影,然後把目光落在床边那人的皮鞋上。
宴百川虽然不怎麽跟他搭话,但是昼夜不离他身边,白天以朋友同事的身份过来探望,晚上就隐去身形留在病房。
宴百川料到他这两天会醒,所以看见他睁眼并没有怎麽惊讶,擡头跟他四目相对,周云礼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宴百川看见他平安无事,心里那点担忧终于消散干净了,便只剩下不爽和气愤,扭头就要走。
“等等。”
周云礼二十多天没说话了,嗓子干涩的要命,一开口跟含了一口沙子一样,又哑又吐字不清,但宴百川听懂了,周云礼不敢擡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的鞋尖又转向了自己的床。
他润润喉,说:“我那天……”
“快快快!我儿子醒了!”
周钧儒把医生护士连拖带拽地带来,生生打断了周云礼的话,几个医生护士围过来给他做各种检查,屋里的灯全打开了,周云礼眯着眼睛看不清宴百川,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拉去做各种检查,于是在传音里说:“我没想过怎麽样,百川,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医生护士把他从床上拆下来,搬上带轮的病床推往病房外,宴百川侧了个身让过去,周云礼迎着还不能适应的白炽灯看他,只能看见他一个半透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