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船之际,徐青回望船上僞装成管家站着的县令,未曾多言,只道一句及时止损,便直接离去,只留下面色惨白的县令。为官几十年竟好像被这年轻的剑客一眼给看穿,县令满头大汗,他握紧手中的帕子,想起昨日来的杀手,难不成他真的逃不掉吗。
“快快,取纸笔来,调转方向不去柳州了,西行!”
“是。老爷,那小姐的婚事?”
“先暂缓,我此次北上送密令,只有亲家知晓,柳州已不安全。”
而徐青这边,他一路走小道快马疾行,三五日便到了。
小孤山。
北风肃瑟,卷起长阶十里铺着的落叶。又是久不经人,道旁木枝已然横生。
顾家兄妹就埋在小孤山的阳坡上,那里是徐青选的地方,事变後期人人尽疯,恨不得将死人翻出来去找那件至宝,杀人夺物,处处是撕杀。
顾书独自上山那一日,顾禾的墓已被刨出,数十人藏匿在林中,放出消息等待她的亲哥哥出现。
那日顾书长跪在三娘墓前,不远处是焚尽的庆丰山庄。他既没护住妹妹,也没有守住祖宗的家业,乱发随风扬起,顾二郎泪如雨下。
“今日,顾某独自前来。一为自陈清白,二为清算报仇。吾妹掘坟之仇,我不会放过参与的任何一个人!”
庆丰山庄能称霸一方,自有它的本事,那一战,日月无光,几乎每一片叶子都沾着血。
徐青昼夜不停地赶路,待赶到时,已经太晚了。顾书死在了坟底,旁边放着的是顾禾的棺材。
後来徐青多方寻找,才定下这个地方,这儿常年能照见阳光,顾书喜静,顾禾喜草木,而这里绿野环绕,更无人寻见。
若不是,他突然遇上林长欢,想带他来见这两位老朋友,徐青可能这一辈都不会来这个地方。
“我当年把三娘的孩子托给了朋友,没有把真相留给他。我想既然顾书选择自己一个人去了结,可能也是不想让这个孩子背负如此大的血海深仇吧。在叛出悬阁之前,我又安排了极可靠的人留给了他大笔的钱。我已无愿,只期望这个孩子能一生平安,喜乐。”徐青边走边说,话里轻松,可是到了这个地方提及故人心中又岂不会悲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长欢见不得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探手想触碰徐青的脸,却穿过了身体。
“做得好与不好,也都一切过去了。与你讲不过是路径幽深,闲话作伴罢了。那位蜘蛛夫人最後死在了她养子手上,她一生悲苦,恶事做尽,落得如此下场也无所憎怨。”
徐青止步,擡头看向眼前的空地,浅笑道,“到了。”
林长欢愣愣地注视着那两块木板墓碑,一时百感交集,鬼面幻灭。粗糙的扁平木板上是刀刻的两行字,上面写道,“顾氏二郎顾书之墓,友立”与“顾氏三娘顾禾之墓,友立”。
两座坟已无鬼魂停留,许是这缘分极深的兄妹俩都已投胎。
林长欢心中默默期许,或许下一辈子还会让二人生做兄妹,毕竟缘未尽。
没打算作过多的停留,徐青清理了周围,静坐一会儿後便又踏上了行途。
“徐青……”山路行至一半,天将明,林长欢突然想跟他说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该怎麽做。
徐青擡手止住林长欢未出口的话。那柄名叫短喙的剑不知从哪里摸出来,握在徐青的手里。
“诸位,我今日扫墓,无意杀戮。若还是执意阻我路,休怪青刀剑无眼。”徐青朗声道,狠厉之气渐显。
风平浪静的林中,此时传出声音,“徐青!我知你想去宁山寺避难,可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就算你颂经十载,馀生苦行,难道真能赎尽自己的杀孽!”
“呵,”徐青冷笑,“我又何曾说过,要赎尽?庆丰山庄灭门惨案,林长欢之死,试问参与之人哪个无辜?他们杀人的那一天就该知道,必会有人复仇。”
“你!”林中骤然飞出一把长剑,徐青浅浅一侧身,反手从袖中甩出一把小刀直冲那个方向,刹那间,踢腿踹在剑身之上,脚尖回转,手握剑柄横掷而出,偷袭者方躲开小刀,便被自己的长剑贯穿胸口钉在树上。
林长欢刚要上前,被徐青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肃声道,“不用你出手。杀了人是想做厉鬼了?”
“做厉鬼又如何!”林长欢反驳徐青道,“你想断红尘,那就该把这些因果交给我,让我来,我既已成了鬼,何惧这些……”
“可我要你入轮回。”
徐青盯着前面,露出一个笑来,再一次重复道,“我知道不入轮回,迟早会魂飞魄散。林长欢,我要你入轮回,这是你欠我的。”
林长欢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
林中另外一个人突然大喝一声,打破了方才的死寂,虚张声势道,“好!不愧是悬赏追杀一年之久还挂在首榜的徐青,的确好功夫,可你太狂了徐青,你为了一个破道士,在江湖上结下这麽多仇家,终也会跟你手下惨死的人一个下场。还不如早些自尽,省得生不如死。”
“……是吗,那我偏要活着呢。”徐青冷眼讽道,他说给林中的杀手听,更说给林长欢听,“我要让世人皆知,无辜者不枉死,我偏要,血债血偿!”
声声震耳欲聋,林长欢猛得想起来了,那些时光,想起来他是怎麽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