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广平搀扶完醉酒的男人,又贴心地关了车门。
“你们忙,注意点啊梁总,都是邻居,互相照应。”他说着场面话,腰却越来越弯,脸上笑堆久了,看着很是谄媚。
直到车子开远,宋广平才收起脸上的表情,腰杆子也比先前看着笔直。
他擡头往楼上看,宋宜年不知为何,匆忙低下头。
这样的宋广平让她感到陌生。
她已经过了觉得爸爸伟岸丶如山般高大的年纪了,因为她生命里暴露过许多宋广平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消解了“父亲”的权威。
可她仍旧不喜欢宋广平这般。
因为她明白,宋广平所在的工厂今年效益很差,发不出工资来,他急需一份可以维系家庭开支的工作。
贫穷,当真这麽可怕吗?
宋宜年在心底里默默反问。
与此同时,她甚至有些怜悯起梁颂起来。
至少她没有一个会喝到酩酊大醉的爸爸,宋广平也不会闹得家里人不痛快。
很快,她看到楼下又走出一道人影。
身材清隽高瘦,短袖上衣勾勒出尚有一丝青涩的肩膀。
少年走路时身材挺拔,无端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颓然气质。
是梁颂。
宋宜年的心脏猛跳了几下。
她从手机孔里拔。出耳机,拿着手机跟着跑下了楼。
这个时节的太阳落山很快,天边已经是蓝黑色,广场舞的舞曲将近尾声。
蚊子出来了,楼下聊天的人就少了,只有卖西瓜的小摊贩还坚守在岗。
宋宜年转了俩个弯,看到了梁颂。
夜里有风,稍稍鼓起他的衣角,又在他背後印出脊背的轮廓。
他静静地站在晚风里,几分寂寥,几分落拓。
宋宜年想了想,跑到小摊贩那里买个半个西瓜,又拜托老板帮忙切好。
北城不时兴这样做生意,但看在小姑娘干净漂亮又落落大方的份儿上,还是给她切了几块出来。
她抱起装在塑料袋里的西瓜,忐忑地小跑过街口。
好在梁颂还在,像一节冷松似的,仍旧静静站在那里。
宋宜年喘匀气息,又理了理鬓边碎发,才开口:“梁颂!”
梁颂回头,见到是她,半晌,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个笑意太浅,太短,好像就是宋宜年的眼花一般。
梁颂:“嗯。”
宋宜年指了指手里的西瓜:“忽然想吃西瓜,就下楼了。”
“你想吃吗?”她轻轻问出声。
梁颂沉默一秒钟,点了点头:“好。”
路灯两侧有断了一半的水泥垒成的墙,两人坐在墙头,分了半个西瓜。
今天的西瓜很甜,汁水很多,两人谁也没询问刚才发生的一切。
宋宜年猛然发现,在“糊弄”这方面,她和梁颂很有默契。
她见到了他爸爸的失态,他也见到了她爸爸的市侩。
家庭在他们身上平等地烙下伤口,像幼猫帮夥伴舔舐伤口似的,他们用沉默充当疗愈的过程。
夜色一点点深了,点点星子浮现出轮廓。
吃完西瓜,宋宜年怕挨蚊子咬,站起来抖了抖胳膊腿。
“你要考国防科技大学吗?”她轻声问。
梁颂沉吟片刻,仍旧点头:“嗯。”
“那快了。”宋宜年说。
“什麽?”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再忍一忍,忍一忍,他们都能解脱。
梁颂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单手撑着墙头跳下来,稳稳站在她面前。
低头,声音沉稳:“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