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医一一查看过後,眼睛闪过一丝忧惧,几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面露犹豫的样子。
冯雪的脸彻底冷下来了,她将手边的瓷器挥到地上,“你们发现了什麽,不敢告诉我?我还没死呢,现在就能要你们的命!”
几人迅速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大颗汗珠,“太皇太後,您的药里多了一味红景天,这药平时不会如何,可和您的药方冲突,重则饮下此药暴毙,轻则吐血大伤元气,您刚才幸而饮下的药汤很少,否则……”
冯雪恼怒的目光落在拓跋宏身上,“宏儿,我没记错的话,这药是你亲手煎的吧?”
拓跋宏已经跪在地上,“是我亲手煎的药,可我真的没有放红景天啊!皇祖母,我真的没有!”
拓跋宏听到太医的话,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但他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亲手给太皇太後煎的药,半点没有假手于人。
拓跋宏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说谎,否则只会让冯雪更加愤怒,他自己也会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冯雪没听拓跋宏说他有没有,“宏儿啊,你下这药是想要祖母死啊!皇祖母这些年对待大魏兢兢业业,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为什麽害死我呢?要不是我胃口不佳,没喝完这药,我现在已经下去见文成皇帝了。”
冯雪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脸上半是痛苦,半是心寒,“宏儿,你让我太失望了,你虽是帝王,但我们大魏以孝治天下,你犯下此等大错,不可不罚,杖百下,关进暴室,待我好了,就与宗亲朝臣共同商议此事。”
拓跋宏无法辩驳,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他嘴上说着,“皇祖母我没有,我没有……”
可拓跋宏还是被身边人拖着出去,结结实实挨了一百杖。
一百杖过後,拓跋宏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拓跋宏一直无力地叫喊着自己没有,可那些平时对他恭恭敬敬的宫人却对他的辩驳视若无睹。
拓跋宏被拖进暴室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拓跋宏才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拓跋宏绝望地依靠在暴室冰冷的墙壁上,觉得自己又冷又疼又饿。
拓跋宏想不明白,祖母为什麽吃了他煎的药就会吐血,他明明没放毒药,究竟是谁要害他?
祖母现在大抵对他也失望了吧,祖母伤好之後召集宗亲和大臣,他们会怎麽决定他的未来呢?
拓跋宏知道,他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的父亲献文帝还有好几个儿子,都很聪慧,拓跋宏还教过他们读书,知道他们资质并不差。
拓跋宏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的疼痛和脑子里快要爆炸的感觉让他呼吸不过来。
拓跋宏经历过短暂的清醒後,又陷入了层层黑暗,迷迷糊糊中,他只能感受到有虫子在他身上肆虐。
*
冯雪流露出想要废帝另立的意思,反正都是拓跋弘的儿子,先帝之子立哪位不是立?
对于大臣们来说,不都一样麽?反正他们永远都是做那些事,没有伤害到他们核心的利益,他们无意与冯雪争锋。
宫人们听说了冯雪意图废帝另立的传言,都有意无意冷待身处暴室的拓跋宏,拓跋宏的处境更加艰难。
自从那日拓跋宏去太皇太後处侍疾後,冯润就再也没见过拓跋宏,她不知道拓跋宏怎麽样了,也不知道太皇太後病体如何,磨了很久才从冯清那里得知,拓跋宏意图谋害太皇太後,现在挨了一百杖,已经被关进暴室,生死不知。
冯润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天书,拓跋宏为什麽会突然谋害太皇太後,他没有任何理由啊,而且,拓跋宏受了一百杖,宫人们又不管他,他会不会死啊。
冯润想了很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时,她尚不知,这个决定会影响她一生。
*
拓跋宏看见天黑了亮,亮了又黑,有时清醒,有时昏迷,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
拓跋宏的伤口没有被人处理过,现在已经腐烂,散发臭味,他从未体会过挨饿的感觉,现在只觉得胃部抽疼,甚至会産生幻觉,有时候都想咬自己一口,他想吃,他想吃,拓跋宏终于明白了为什麽那些史书上写人相食是什麽意思了,为什麽人会吃同类,饿到极致的时候,人什麽都做得出来,拓跋宏甚至愿意再挨一顿打,也不愿意再挨饿。
拓跋宏有时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甚至梦到自己在从前的宫殿吃着那些珍馐玉食,可梦醒过後,更是饥饿。
“拓跋宏,拓跋宏……”
拓跋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冯润怎麽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眼睛里蓄着一包眼泪,脸颊脏脏的,像是要随时哭出来。
拓跋宏以为眼前的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人,转过头不肯理。
冯润拿着从牢头那里得到的钥匙,打开了门,看着皮肉外翻,形成腐肉的伤处,狠狠心,拿着随身的小刀,硬是割掉腐肉,撒上带来的金疮药,拓跋宏被疼醒。
也许是冯润割腐肉的手法太不熟练,让拓跋宏痛得要死,拓跋宏终于清醒了,他睁开有些涣散的瞳仁,“冯润?”
冯润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滴在拓跋宏的伤口上,拓跋宏感受带冯润热烫的泪水,“冯润。”
拓跋宏这回的嗓音带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