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双眼染疾,三郎好意思让孤伺候。”隋棠搁下玉箸,缓了片刻,“菜品繁琐,孤多半不知哪味在哪处。不过酒只此一壶,酒樽亦不过两副,妾奉酒给郎君如何?”
她一口一个“三郎”唤着,还将“孤”换作了“妾”,当真是寻常夫妻的相处。
蔺稷第二回望向铜盆中的酒壶,顿了顿道了“好”字。
隋棠一手揽袖摆,一手摸索执来酒壶。
蔺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她持壶上案,看她摸到两个酒樽的位置,看她眉目平和将酒斟满,看她斟满後放好酒壶,看她手松开酒壶摸上酒樽,看她持起酒樽就要送过来。看她……
看她没有递给他,竟是仰头自己一饮而尽。
一瞬间,蔺稷周身血液冻结,眉心抖跳,双目充斥血色。
他设计了一个局。
从他第一次让她送膳开始,便是一个局。
他从上月开始要她往政事堂送膳,弄得政事堂到整个洛阳高门皆知,洛阳皆知便九重宫阙内也可知。九重宫阙知他二人情深意重,知隋家公主已经可以接近蔺贼的饮食。
但这只是第一步。
他深觉不够,便继续加码。
便是第二步,前往广林园冬狩却依旧要长公主日日送膳,以昭示他相思重,情意浓,以此让天子一派放下更多的戒心,入局中。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不久,太後便来了司空府,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搜检直入长泽堂,顺利将毒药带给已经可以随意接近决定他饮食的长公主手中。
至此,整个局设计完整。
接下来便是看隋棠的举措。
为此,他还不忘给隋棠暗示。
便是腊月十四那日,杨松的第二次传话,再度提起要她为他亲备膳食。
隋棠入司空府,定然闻过他猜忌多疑丶举止谨慎的名声。以她的聪慧得杨松如此频繁显然的提醒,定会有所警觉,不会轻易相信短短四月的时间,他这样的一个人能如此信任一个和他立场对立的人,不会信任到随意用她备下的饮食,将命交付。
是故她为自保丶为顺利过关,今日为他备下的饮食绝对是安全的。
她绝对不会做任何手脚。
这也是为何郑熙百般提醒後,他依旧平静如常地来此用膳之故。
可是丶可是为何这会她将酒水递来却又收了回去?
难道……
蔺稷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便见得她已经将第二樽也灌入喉。
两樽都用了,是酒中有毒。
她没有看懂局势,没有听懂杨松的暗示,但又不忍害他,又无法面对亲族,所以做了这样的选择?
“别喝——”
“吐出来——”
蔺稷捏住她脖颈不让她咽下,将人一把拽来身侧,一手从案上抓起一柄长柄汤匙一手送了她脖颈捏住她两颊,就要往喉咙捅去催吐。
“来人,传医官!”他冲向门口唤人。
蔺稷没有一刻如现在後悔。
他不该这般锤炼她的,不该揠苗助长,她还这样小,他可以慢慢教,可以把话掰开了说,把局势揉碎了分析给她听,不该这样局里套着局,催她思,催她想,把她逼上绝路……
他的一重目的,不过是想她看见天子对他的迫害丶而他不欲计较,如此使她已经动情的心继续倾斜。
未曾想过,会将她逼迫至此。
“孤没事,松丶送开,松开——”公主挣扎躲避汤匙,两手抓挠他捏着面颊的手,在手背扎扎实实挠出数道血痕,同前头虎口齿痕纵横交错。
“没有毒!”公主嚷道。
这话落耳,终于让男人松了神。
隋棠挣脱开来。
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灼灼审视目光。然隋棠足够镇定,只理正衣容,施施然回来座处,挺直背脊跽坐下来。
蔺稷盯着她,须臾反应过来,却是半晌才平复心境,“酒中无毒,殿下故意试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