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阿姊瞧瞧,朕手中除了您还有哪些东西,让您瞧瞧你的如意郎君未必能转眼破城!”
隋棠蹙眉擡首。
“请吧!”
隋霖顺手又折了一只牡丹,拎在手中晃动。
先去的是章台殿左侧的武库,库中兵器林立,似个个摩拳擦掌的人手,随时背水一战。之後前往的是武库往南一里处的薄室阁,里头屯满了粮草。隋霖好心告知,“这处粮草够兵甲半年之用。阿姊要不猜猜半年後,粮草从哪来?”
隋棠莫名,确是不知。一旦蔺稷围城,东谷军的粮草可以从外围源源不断供给,那城内粮草何来?
“猜不出吧!”隋霖笑了笑,贴心帮她挡过室内落下的蜘蛛网,“作战嘛,自当备足兵器粮草,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阿弟再给阿姊瞧样东西!”
隋霖话语缓缓落下,竟是一路往宫门走去,直到了阊阖门,上了阊阖门城楼。
阊阖门是宫城的最外面一道门,出了这道门便是宫外。南行一里便是铜驼大街,走过五里铜驼大街,乃洛阳满南城门,宣阳门。
若攻城,便是从宣阳门入,直达阊阖门。这两门一破,皇城便算败落。
“看见了吗?”已是夕阳渐晚,城楼上风声烈烈,同隋霖的话一道传入耳中。
“看什麽?”放眼望去,近者乃官署林立,远处是分列于铜驼大街两侧的巷子,住着寻常百姓。
洛阳城中,有民衆数十万,仅位于铜驼大街两侧的便有前馀户,近万人。
“看朕手里握着的东西啊!”
隋棠愈发不解。
隋霖便愈发自得,“蔺稷既然同你说了朕手中兵甲有三五千,那他有没有和你说,寻不到朕兵甲的藏匿处?”
【兵从民中来,民——】
隋棠脑海中蓦然想起去岁蔺稷和她嫌聊时,一句未说完的话。
初闻无甚特殊,但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兵从民衆里择选,民衆随时可为兵?
“他们就是洛阳城中的百姓。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不是被整体挪移走了,是他们散入百姓中?他们回家了?”
“阿姊聪慧。”隋霖抚掌而叹,“蔺稷离开六年,外围屯着两万兵甲困着朕。朕确实难有作为。但朕还不至于一事无成。这六年来,朕便让当初的死士,从洛阳城数十万户民衆家中,零星择出人来。因为失踪的人口散的远,年份又长,且是如今世道,便鲜少得人关注。话说回来,怎麽关注?报官无非两处,一处是他的人,一处是朕的人。他的心思都在南伐上,鞭长莫及;朕处便不用说了。就这般偷偷摸摸,朕有了一只四千人的军队。同时,这四千人中,有一半靠近铜驼大街,阿姊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
意味着蔺稷一旦攻城,这些兵士的家人要麽作隋霖的肉盾,先死于刀枪之下;要麽他们化作兵甲,同东谷军殊死拼杀。毕竟被择出去参军的一人,乃是被死士所训,多来已经没有自我意识。
这便是隋霖所说的,他除了胞姐之外,手中还握着的东西。
一副血肉垒砌的城墙,一柄以人命为刃的长枪。
“阿姊猜到了是不是?”暮色降临,夕阳敛去最後一道光,隋霖看着胞姐惊恐又愤怒的神色,笑意朗朗,“这会你也猜到薄室殿的粮食了会从何处来了吧?”
“城中无粮,便食人。”他话语如鬼魅,凑近隋棠耳畔低语。
风声呼啸,隋棠几经喘息方压下胸腔火焰,退开一步道,“城门非此一座,攻城亦非一定要从宣扬门入。宫城八门,你最好每处都安置好人手。”
“不劳阿姊提醒朕,朕很清楚,台城尚有两万东谷军。以蔺稷多年行军的经验,说不定就会突袭城池,朕便无路可走。但是朕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待他兵临城下时,那两万兵甲绝对不会呼应,他们会乖乖离开台城。”
“不信吗?”隋霖毫无保留道,“如你所言,正儿八经作战,五千兵甲对抗他数万甚至十数万大军,除了送死有何用处?”
隋棠回过神来,“他们的用处在于偷袭?你让他们去偷袭台城守军,调虎离山?”
隋霖又击一掌,赞扬胞姐。
那份卷宗又从他袖中被拿出来,重新送到隋棠面前。
“阿姊,朕诱您入宫,困你是一方面。但区区一个你,或许今日闻我话後,回去殿中便抹脖子以振奋蔺稷,成全他丰功伟业了。所以朕请你来,更重要的一方面,乃是借您慈心,为那为盾为矛的万馀百姓讨个恩典,留他们一条活路。”
“你在这处落印,再手书一封告知蔺稷城中情况,让他签下卷宗,容朕退回长安或是南渡金江,保证在朕有生之年,不去齐姓,两厢安好。只要他落印承诺,朕便即刻退出洛阳。”
隋棠擡起了手,在触上卷宗的一刻顿下,“我若没记错,你手中还有数百死士,焉知你到时是否会行甚无耻之举。”
“阿姊啊阿姊,你当真有长进。”隋霖看着她已经伸在卷宗的手,笑道,“你自个不说了吗,宫城有八门,朕总得留人看守吧。比如东谷军从南门攻入,守城的死士便可快速传报,集结那万馀人,移去南门守城。”
竟是用死士守内城门,隋棠四下扫过,怪不得才数十人。
她的五指终于捏住了卷宗,直待隋霖松手,依旧稳稳拿着,一双杏眼久久盯着他。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周遭燃起火把。
夜风吹过,火光明明灭灭。
“阿姊如何这般看着朕?”
“都说你姿容昳丽,眉眼类母。今日难得你我姐弟靠得这般近,我算是看清了你面目。”
“如何?”
隋棠收了卷宗,摇首,“半点不类母,想来肖父。”
隋霖闻言一顿,继而哈哈大笑,从唐珏手中拿来那只姚黄,簪在隋棠发髻,“朕记得,曾有方士给阿姊批下命格,您十岁後,乃是朱雀乘风格,可免灾祸,安社稷。”
他将那卷宗往她手中塞实,“今日看来,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