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风彻骨,陈馥野想,哦,他们才过的春节,说现在是春天确实也有道理……
“这些天和神偷小姐,还有其他诸位在金陵各处游玩,实在是非常开心。”龙之介转过身,沉下眉头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是,在下这些天却一直很悲伤。”
“即使在下早已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是昨日与诸位一起在集市上套大鹅时,在下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绞痛……其实神偷小姐,不瞒你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在下就産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
听着他说这些话,陈馥野差点没绷住眼泪,早就喉咙发酸。但是龙之介这麽一说,她还是抽搐一下嘴角,勉强控制住表情,问:“什麽想法?”
“羁绊。”龙之介说,“你是第一个那样友善地同在下说话的人,在下至今都记得在乌衣巷中的情景,那时在下的头顶还没有头发。”
陈馥野:“虽然你说得很搞笑,但我还是想哭……”
“能够和你,还有诸位成为友人,将是在下这一生中最为幸运的事情之一——仅次于在下能够效力于织田将军帐下这件事!”龙之介说,“请不要哭,神偷小姐,你已经帮了在下太多,这一回,就当是答应在下最後一个请求吧。”
陈馥野抹了一下眼睛:“那好吧……所以,你这回是真的考虑好了吗?”
“嗯。”龙之介点头。
“在下越舍不得诸位,在下便越要干脆地离开。”龙之介说,“第一回试图告别时,在下坐在这座屋顶看了很久的月亮,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定。而这回,在下同诸位一起度过了这个愉快的节庆,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贪恋驻足……”
“如果按照原来的说法,诸位友人要为在下举办送别会,待到那时,看到友人们的笑容,在下可能就真的无法离开了。”
他回过头,看向陈馥野:“所以,在下只能偷偷前来告诉你,然後趁夜离开,不再留一点痕迹。”
陈馥野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去码头吧。你先下去等我。”
龙之介应声。
陈馥野翻回屋子里,见金芸心还在熟睡。她放轻脚步,几乎无声,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之前差点被她忘记的东西。
——修复完成的岚切左文字。
把刀拿在手上,陈馥野再次翻出去,对龙之介说:“走吧。”
牵了小红,一路向驿站走去给龙之介寻马,这路上两人却没有再说什麽话。金陵的正月里好冷好冷,重楼偶尔传来婴儿夜啼和狗叫,却丝毫没有打破这个寂静的明月夜。
弄了匹马後,两人继续骑马往码头赶路。
小红太会识路了,陈馥野一直在擡头看月亮。以前读书时,总是要在条条框框的答案里写月亮这个意象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云云,可是内心却从来没有一丝波动。然而陈馥野看着今夜的月亮,便禁不住地遐想,其实整个地球上的人们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三千年前的人和三千年後的人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宫阙里的帝王和路边的野狗看到的都是这轮月亮,战场上的死士和尸体边的苍蝇看到的也都是这轮月亮。
馀光里,陈馥野看见龙之介也正擡着头。
就这样沉默地到了码头,那里果然有一个一眼看过去就很非法的船只等在那里。
“神偷小姐,那就是在下的船了。”龙之介说,“坐上它,在下就可以在一个月内回到京都,重新见到织田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陈馥野点点头,也没什麽好再评价的了,于是把用布包裹的岚切左文字交给他。
龙之介目光一颤,甚至在陈馥野还没打开布时就认了出来:“岚切……”
“之前在崔婉的店里偶然看见的,是有人在那座山上捡到了你的刀,正好当在了她那里。”陈馥野说,“你准备得这麽妥当,我也没什麽好送给你的,就连货币在你那里也不再通用,我只能送给你这个了。”
龙之介紧紧握住刀。
他行礼,行得很郑重。江水在寒风中拍打着码头,听不见呼吸,也看不见表情。
“馥野阁下。”龙之介说,“请替在下与诸位友人道歉。此一别,应该无法再相见。”
陈馥野一言不发,目光早已涣散到他身後的大江。
“可如若今後京都某夜的月色,也像金陵这夜般重现——”
“那在下与诸位,就如同再相见。”
说完,龙之介没有再犹豫,转身向船上走去。
船只驶远了,一切都无比寂静。就像他说的那样,十七夜月龙之介没有痕迹地离开了。
陈馥野在码头边站了一会儿,便也骑上小红,转身回小河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