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褚淮舟,他还是在五军都督府里无聊且沮丧的摸鱼。感觉他是那种非常需要被每天牵出去放风的类型,长时间关起来很容易自闭。陈馥野叫他出来看过三回戏,逛过两回夜市,约过五回饭。一回周怡在,一回周怡不在;一回三小只在,一回三小只不在。每当别人不在,只有他俩的时候,陈馥野就怎麽看他怎麽不顺眼。
她总感觉心里还在膈应着什麽东西,至于具体为什麽膈应,是哪种膈应,这也很难说——大概就是那种十分想扇他一巴掌,但是又怕把他扇晕了到最後还是得自己负责的膈应。
很无语,很让人不安。
但总归,这个秋天也还是过去了。
等到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这个庞大的帝国好像才刚刚从张居正薨逝的悲痛中勉强缓和过来一点。
这天,陈馥野在同一天见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她师娘,郜忆丹。
雪中,郜忆丹身形如鹤立,带着笠帽,身背长刀长剑,站在驿站外要跟她告别。
“这几个月来,为师在江南一带四处游历,也算是大概了解了这山外的情形。”郜忆丹说,“那麽,既然游历已经结束,又恰逢大雪送行,为师也要当个风雪归客,回太姥山去也。”
闻言,看着雪幕後师娘的脸庞,陈馥野忍不住鼻子一酸。她咬牙抱拳:“那麽,师娘……馥野只能相送至此,後会有期!”
郜忆丹扬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什麽也没说,骑上马。
“接着。”
郜忆丹将那柄黄山论剑夺魁赢得的玉屏宝剑丢到了她的手上。
“你是为师最得意,也是最像为师的学生。此番一别,山高路远,就将这柄剑交给你,从此往後勿念为师——”
“馥野啊,後会有期!”
陈馥野习惯性地俯首接剑,听完才猛然擡起头。
大雪中,郜忆丹已然策马而去。
勿念为师,後会有期……
是啊。这个年代,郜忆丹要从金陵回福建太姥山的南海剑派山门,一别又要多久呢?她又不能坐高铁,也不能坐飞机,下次还会见到吗?就算能见到,又是什麽时候呢?
陈馥野胸中不禁涌出千头万绪。
回奶茶铺的路上,陈馥野握着剑闷头走路。她自觉她这样对郜忆丹念念不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她其实一共也就见过她这一次。想来,可能是这具身体过往的回忆作祟吗?她儿时的师娘,等到再相见就已经隔了十数年,可是人生一共又有几个十数年,能让人们在这片壮阔而苍茫的无尽河山中跋涉呢?
想不明白啊。
但是,她想不明白也正常吧。
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行走在无尽河山中的人。
秦淮水街上白雪茫茫,视野并不清晰。不过,即使下了雪,在金陵这最为繁华的地方,商铺照常开业,车马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走着走着,陈馥野突觉不对劲。这路上的积雪给了她一种她还在街道上走的假象,其实,她已经不小心踩到了延伸向秦淮河岸的台阶。
也就是说,隔着薄薄一层冰,脚下就是河水。
一个声音传来:“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陈馥野当即俯身调整重心,用尽核心力量将右腿踩上河岸,奋力侧身旋转,稳稳回到岸上。
“喔唷!姑娘真是好身手啊!”声音当即改口道。
陈馥野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握紧玉屏剑,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下:“多谢。”
谢完,她皱起了眉头。
嗯?
……
这一幕是不是在哪里发生过?
嗯嗯?!
陈馥野擡起头。
只见雪幕後,房守仁身穿斗笠头戴草帽,背後背着一个用油布盖着的满满当当大箩筐,正对她竖起大拇指。
陈馥野下巴掉下来:“……”
没等房守仁开口继续说些什麽,陈馥野高兴地蹦到他身前,看着他,却握手也不是,拥抱也不是,鞠躬更不是。她索性用拳头在房守仁肩上狠狠捶了一拳:“老登,你竟然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