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她一定是气糊涂了。
想到那个掳走她徒儿芳心的坏丫头,洛丹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纵有百千个不情愿,今夜在画舫上听到晏逐川那一席话後,也无法违背良心地说出“她非良配”。
誓愿诺言不可轻信,但那丫头眼中对曈儿的珍视和爱护却不做僞。
而她家曈儿更了不得,竟还真的打算诱拐堂堂一国长公主私奔,讲起日後规划来头头是道,哪里还有一点“没主意”的样子?
陷入回忆中的洛丹歌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摇头。
她的宝贝徒弟,终究是长大了啊。
“洛谷主,您也还没睡呐?”
闻得身後响动,洛丹歌将满腔复杂心绪尽数收敛,微微侧目,就见凌夫人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
“有些难眠,随便走走。”洛丹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方才的百感交集已荡然无存,转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淡漠出尘的世外高人。
“洛谷主眼光甚妙,此处风亭是去年才修的,观景赏月俱佳。”凌夫人温婉一笑,掩着檀口轻咳了几声,“只是夜深露重,洛谷主也请尽早歇息,莫要受寒。”
洛丹歌一眼便瞥见了她手中所执的信笺,随口道:“这是……”
“这个呀,是墨儿写来的家书。我方才收到,正要去拿给她爹爹读。”
凌京墨虽是她的徒弟,可既是家书,洛丹歌并不想窥探。凌夫人却热络地迅速展开了信纸,闲话家常般同她嗔怨起闺女来。
“墨儿太不坦诚了,明明十分记挂我和她爹,却总是不肯承认,还在信中故作老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洛谷主,您说是吧?”
洛丹歌背着光站在阴影里,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敷衍地应和了一声。
她总觉得这话仿佛在暗示着什麽,可当望向凌夫人时,对方笑眯眯的无害模样又让她觉得不过是错觉而已。
二人又聊了片刻——其实几乎都是凌夫人一个人在话些家常,洛丹歌仅仅不时地点个头,回个“嗯”……直到凌夫人的贴身丫鬟来寻她。
“夫人原来在这里,可让瑶筝好找。”那丫鬟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靠近後见到亭中的洛丹歌,福身行了礼,才继续道,“老爷不放心,说夜黑路滑,恐夫人摔倒,一定要奴婢来接夫人。”
“这才几步路,老爷也真是的。”凌夫人不好意思地向洛丹歌笑了笑,便告辞离去了。
许是这花园中的小路弯弯绕绕,那主仆二人走得极慢,过了许久,洛丹歌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对话声:
“夫人,方才长公主殿下派人来送还您的金簪,说是船工在清理画舫时拾到的,我已替您收起来了。”
“啊……”凌夫人似是摸了摸发髻,“瞧我,上了年纪越发的粗心大意了,我今日确实掉了一根发簪。说来有劳长公主殿下,将曈儿的生辰宴安排得这样妥帖,明日你记得派人一并送些谢礼过去。”
“是,奴婢晓得了。”
……
洛丹歌眯了眯眼,略一思忖,便很快明白过来。
本以为今日是凌家包下画舫筹办了这场生辰宴,为曈儿和晏逐川制造相见的机会。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那丫头的功劳麽……
她该生气的,可想到曈儿在船上开心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如此煞费心机只为见到曈儿丶取悦曈儿……平心而论,就连她这个亲手养了曈儿十六年的师父都未能做到如此。
曈儿无父无母,她洛丹歌远离尘世多年,毕生所愿便是她这个单纯的小徒弟能够幸福。
晏逐川能做得到吗?
或许当她凭栏目睹她们在甲板上相偎相依却没有出手干预时,答案便不言而喻。
洛丹歌蓦然惊觉,她今日不正是因着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才会在回来後抓着曈儿一通训斥,试图矫正自己“临阵倒戈”的想法麽?
那些说辞,与其说是告诫曈儿,不如说是在提醒自己——怎麽可以轻易放弃原本的立场。
洛丹歌不由得暗暗诘问自己,身为师父,她真的有在设身处地地替曈儿着想吗?抑或仅仅是为着所谓的面子和尊严,内心倔强地拒绝着被那丫头打动的自己呢?
凌夫人的话馀音犹在,洛丹歌望天,傲娇别扭什麽的,她是不会承认的!问就是师门特色!
她该庆幸曈儿没有传承到这特色。
洛丹歌望向西边院落的方向,曈儿的房中烛火已熄,也不知是否已然安寝。
曈儿已经许多年没有给她行过如此大礼了,显然这次是气得狠了……看来晏逐川那丫头,对她家曈儿真的非常重要啊。
唉,若她没有早在多年前就认识那丫头,若她不是晏家人便好了。
想到晏逐川曾对她做下的事情,洛丹歌心头又是一阵烦躁,一甩袖子便施展轻功飞回了住处。
凌府的下人已事先将今日采买的东西替她搬回了房,洛丹歌一心只想将那心仪的瓷偶拣出来把玩一番,这是她的旧习惯了,那些精致的小家夥们向来可以将她的烦恼涤荡一空。
然而她翻找了半天才忽然记起,今夜在那楼船集市闲逛时,她因急于尾随曈儿和那丫头,竟是把去打听那做瓷偶的东洋匠师之事全然抛在了脑後!
洛丹歌仰面躺倒在榻上,心中气闷,更加辗转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