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擡起头,朝面前的人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对方,绷紧的指节泛白,声音嘶哑。
“等等,稚女!”
错愕的表情浮现在风间琉璃标致的脸上,却很快随着主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早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绷直的指尖却堪堪触及风间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背,擦过了他蹁跹的衣袖。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还留有馀温,但人已经消失不见,如同一颗消失在水中的气泡。他就这样忽然蒸发了,像梦境一样。周围还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面目模糊,没有一人留意到一个大活人的消失,将恐慌与痛苦全部施加给了唯一的知情人。
早见狠狠皱着眉,握住刀柄蓦地向後转去,微红的眼眶里不复脆弱的琉璃,骤然收缩的瞳孔成线,泄出翻滚不息的暴虐。璀璨的金光宛如利箭,狠狠地扎在坐在长椅上的白发男人身上。
男人闲适地坐在空闲的长椅上,面对扑面而来的敌意不为所动。他穿着华丽的长袍,单手撑着脸颊,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过来坐啊,道格。”
“他在哪儿?”早见沙哑道。
男人偏头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还能是哪儿?”
“我看你是在找死。几次三番在我面前出现,你是担心陛下抓不到你吗?”
“好歹是我的尼伯龙根,我还是有这点自信能避开尼德霍格的。”男人伸展着猩红色的长袖,双手撑在身後,仰着身子望向他,声音柔美飘渺。
“那你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了吗?”
早见轻声说着,眉眼冷淡,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那把裹着黑色刀鞘的利刃化作了一柄莹白的长剑,泛着骨质的苍白,诡异又极具美感。
男人望着那把不偏不倚对着他的长剑,笑容淡去,蒙上一层阴影。他沉默良久,像情人间的呢喃,轻声低语,婉转动听。
“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找个宠物,就像月读那样。”他挥了挥手,衣袖飘拂间幻化做绣着金线的纯白,带走了游乐园繁杂的色彩。
樱花凭空坠落,脚下触及柔软的土地,雨後微湿的泥土味真实熟悉。两人立在雨中,古老的建筑沉默地在一旁浮现。
檐下棱角分明的男人穿着白色里衣,披着黑色的长袍盘坐在地上。青丝如瀑般散在脑後,柔顺光华如绸缎。穿着巫女服的小姑娘枕在他的膝盖上,身体柔软,呼吸起伏如缓缓的潮汐,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细长的眉眼间萦绕着病色,苍青色的鳞片点在妖异的眼角,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唇瓣也褪去了血色,隐有羸弱之感。他伸手揉着小姑娘的头顶,望着檐外的雨帘目光悠长。
不远的走廊低眉顺眼的侍女悄然到来,停留在廊道上恭敬地跪下,雨中传来对方平静的声线。
“大人,天照大人和月读大人回来了。”
枕在膝上的小姑娘瞬间有了精神,她转过头向上望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男人望着她瓷娃娃般的脸,淡笑着收回了手,朝廊道示意。
小姑娘立马起身,站在一旁对着男人有模有样地恭敬福了福身,随即朝屋外跑去。踢踏的木屐声渐渐消散,男人敛去笑意,眉眼间似有倦怠。他的背挺得笔直,宽大衣服下的身躯却很消瘦,锁骨伶仃,独自端坐在萦绕着湿气的堂前,无端显得落寞寂寥。
屋前的空地上,两人仍在无声对峙。
“可我很快发现,你对他笑得太频繁了,甚至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白发男人又挥了挥手,两人随即落入了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十里长街。
欢声笑语的人群像影子一样从他们身体穿过,灯火无法填满他们庞大空洞的身躯。
不远处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牵着裹紧黑衣的少年穿行在人群中,他们在路边小摊前走走停停,黑衣少年时不时拿起在人类眼中看似寻常的小物件,放在手中不断把玩,怎麽也舍不得放下,眼中懵懂新奇,潋滟着微光。白发男人也不嫌烦,手上提着少年看中的一大堆杂物,亲密地站在一旁,时不时俯下身凑到少年耳边为他讲解,眼神宠溺。
融融的灯火下,冰山也会融化。少年侧头与男人对视,嘴角弯起,眼尾上鈎,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
“而我也曾经拥有过你的笑容,仅仅只有几次而已。”
五光十色的身影扭曲成一团,消失在空中。他们回到空无一人的游乐园,白发的美人低着头,显得脆弱又无助,声线柔美,咬字清晰道。
“为什麽他身为我血脉混杂的後裔,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所没有的东西呢?”
明明他那麽弱小,那麽丑陋,血脉里还混杂了数不清的药剂——
他擡起头盯着早见,双手扣在木制的长椅上,木屑翻飞,勒出掌状的印记,瞳孔中燃烧着灼人的金色火焰,干净纯粹。
“难道你不爱我了吗,道格?”
早见沉默地望着他,眼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爱您。”
在世界近乎静止之前,早见这样说着。
至少过去是这样的。
他看见男人骤然发亮的双眸,淡淡道。
“可是爱您又怎样呢?”
“难道您,不爱我吗?”
难道不是您为了权力背叛我,亲手将我钉死在了高塔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