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牌位
齐家和护国军当年流的人血有多少,如今翻出来的动静就有多大。
任谁都没料想到,人头滚滚丶鸡犬不留的齐府还能留下一个嫡亲外孙,在二三十年後披麻戴孝,缟素带白,带着人证物证,引发一场剧烈的朝堂地震。
论公道忠义,法条律例,文武百官都对处置当年污蔑造假的一批罪魁祸首没有异议,即便是牵连出了泉郡王,宗室象征性出言辩了几句,任由面如土色的郡王被御前侍卫拖了下去。
关键在于是否要追究先帝。追根溯源这是先帝的过失,而且是一桩即便对皇帝而言,同样功不掩过,极大的污点过失。
加上人已故去,子言父过,天下人衆说纷纭,会质疑皇家治国的圣明,天子的孝道。而一旦生了怀疑丶忧虑,民心便如一架高高的天梯,稳定时花团锦簇,人人都擡头仰慕地看,舌灿莲花地夸,动摇起来摧枯拉朽,溃如决堤。
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大臣们低头交换着眼神,只有孑然一身的丧服青年抱着布帛和军旗,挺直脊梁,没有一点动摇直直钉在中央。
冠冕串珠轻轻摇动,单九鼎看着群臣,无言。
首先站出来打破僵局的是老臣周铭,周太师一改往日耳聋眼瞎的模样,作揖请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以为,有过改之,方为天下之典范。讳疾忌医,拒谏饰非,非明君也。陛下是先帝亲子,委以九鼎,圣人亦言,父错子可不从。先帝错而天子改,何尝不是对天下负责丶对先帝尽孝的一种方式?”
“不可。”高泰声音压抑,“陛下,臣是莽夫,一辈子带兵打仗,只知大将不能有错!大将一错,人心惶惶,纵使军令如山,也打不赢仗。军事如此,何况天下?齐家委屈,惩治小人奸佞,肃清腌臜。钱财人丁,朝廷再厚厚补偿,处处优待,不也可以吗?”
“话不能这麽说。。。。。。”
“依臣来看。。。。。。”
。。。。。。
“陛下!”费清和无视上官焦急的眼神,径直出列,“臣以为,齐家与护国军蒙冤一案,是血案,是重案,应归大理寺判罚。刑法明文规定,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立功者受奖。若不追查到底,只清除了泉郡王等,天下人恐怕要说。。。。。。朝廷粉饰黑白,阿谀谄媚,文武百官,皆是指鹿为马,谄上欺下之辈。”
“大胆!”
“你这是冒犯天颜。”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顿时炸开了锅,唾沫星子几乎要淹没了费清和。费清和一张脸冷得更厉害,此时,齐麟动了。
丧服青年一双猫眼静静看着高大将军,和记忆中齐夫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高大将军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
齐麟道,“据说外祖父与高大将军是同僚,曾并肩征战,浴血沙场,兄弟相称。草民想过许多人反对,却没想是您第一个反对。”
高泰怔了怔,像是一下子被这句话从煊赫的大将军打回了原形,此刻他不再是杀敌如砍瓜的高泰,而是不敢迎接一个青年失望的眼神的老人。
齐麟看向百官,掷地有声,“武将很少有善终,外祖父虽立下汗马功劳,高官厚禄,外祖母却日夜担惊受怕,所以祈福上香,赈灾济困,从不敢懈怠。敢问各位国之柱石,他们老人家一生立功行善,就只配蒙冤惨死,不得善终吗?”
“齐府一家老小,近百口人,都死了。还要护国军,一生护国护家,只因涉嫌二字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士兵将军死的死丶伤的伤,不计其数。纵使这麽多条性命摆在眼前,现在仍是要连死後清名都奉献给先帝的颜面,令无辜英魂丶护国军魂永被人唾骂麽!”
他怒目圆睁,略施巧劲,布帛卷轴从他臂弯抖下来,一路蜿蜒,仿佛是携带冤魂的忘川河从地府浮现出来,不甘滚落到百官脚下。有位大臣低头一瞧,一个醒目的红色‘邱小远’和他对视个正着,大臣猛地一惊,像是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
“还有谁,要反对?”
齐麟扫过群臣,没人敢和他猩红的眼睛对视。他转向天子,恳求的嘶喊回荡在大殿,“齐家丶护国军,请当今天子为我们做主!”
几息後,单九鼎缓缓开口,“有过改之,便是幼儿也知道的道理。当年因为先帝的疑心,死了太多人,如今朕必要纠偏扶正,洗刷冤名,还苦主一个清白,好叫天下人知道,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公道是人心的公道!”
还要臣子想说些什麽,天子已经一挥手,“衆卿不用多言。朕若持身不正,还有什麽脸面对天下人,治理江山。来人——请先帝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