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瞬间白了脸,完全愣住。下一秒他崩溃地大哭,腿剧烈抖动起来,他坐在地上,突然尖叫一声,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室内:“我认命了!我认命了!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认命了…我认命我真的认命了…”
他嘴唇抖了抖,眼圈立刻红了,他不可置信地说:“你在说什麽?!你怎麽可以这样说我?!这是多麽诛心的一个词,爸爸,你真的以为我大逆不道?”
他能听到时约礼的咆哮,通讯器似乎被时夫人抢去了。
时夫人听到了时敬之的大哭声和大咳声,他们似乎又吵了,时夫人一开始在劝,她拍丈夫的肩膀,你把话收回去!你什麽狗脾气!你怎麽那麽说兜兜呢?谁会这麽说自己的孩子?!你还是读书人吗?时约礼沉默,时夫人拔高声音说:“你能不能别天天把这些话挂嘴边,上纲上线谁受得了?”
时敬之冲着电话大吼:“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不要吵!你们到底怎麽了?!你们能不能不吵架?!不吵架好不好?!”
然後他又想,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呢,我的这十几年,怎麽跟过了一辈子一样,我一生的好和坏,都被大逆不道四个字下了判语。
时约礼一直在说什麽,他已经不想听了,反而感到解脱,被否定以後,劫後馀生的解脱。
人生是一场苦战,现在他不想打仗了。
时敬之仿佛恢复了正常,他清清嗓子,对着时约礼说,“爸爸。”他说,“爸爸,我知道了。”
“我认命了。”
时约礼似乎在吼:“认什麽命?!”
时敬之说:“爸爸,我真的只是认命了而已。”
他用谈天气的语气轻快道:“我想通许多东西,你别担心。”
“哦…你想通一些。”时约礼说。
时敬之低下头,玩着衣角的线头:“先这样吧爸爸我有点累了,有事的话我会再找你谈的。”
他又飞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宽慰时约礼:“爸爸,我们都有些激动,但是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时约礼也松了口气,说:“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在谈话而已。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时敬之说,“我有点累了,去吃点东西然後睡一觉。”
时约礼说:“好吧,爸爸也要去上班了。”
时敬之说:“爸爸,你终于是不是没来得及吃饭。”
时约礼说:“没有,你不用管了。我挂了?”
时敬之说,爸爸再见。
他筋疲力尽,睡过去了,醒了下楼找薇薇安吃饭。
吃了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停下,薇薇安看着他,等他开口。时敬之说:“我为什麽要对抗全世界?他们又不是我的敌人。可是全世界又为什麽这样对我?我难道真的罪大恶极?”
时敬之说:“薇薇安,我是不是很坏?我觉得我做人特别失败,我会和tina和嘟嘟一起笑,但是我不想他们陪我一起哭,我怕他们担心。但是我又不得不哭,我憋不住,我想找个人哭我一个人呆了太久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还是找到你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这样。”
薇薇安说:“你哭了我们也不会离开你啊,所以你在担心什麽?”
时敬之说:“根本不是。”他想,根本不是,其实每个人都在努力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把自己负面的地方压下去。
没有谁能把自己活生生完全刨开给谁看,因为人都是会自我解决的。
可他总在横冲直撞,他一直妄想有个人能完完全全看清自己,尽管他一直在隐瞒丶在自我保护丶在隐藏好多他想给别人看的东西。
他妄图过的那个人,他给了他恋人的身份,所以他会幻想,恋人该是怎样的。
爱人也不会完全接受你的。前车之鉴就是时约礼和时夫人。
时敬之有时候带着飞蛾扑火的自残心态。是薇薇安的承诺变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把他拉了回来。
薇薇安说:“你在我眼中,比你自己想象的也许还要糟糕。你以为自己勉强能做饭养活自己,在我眼里难吃至极,那是对美食的亵渎。但是那又怎麽样呢?我觉得你做的暗黑料理都是可爱的。”
“因为是朋友啊,会对你没要求。”
“如果是恋人!那一定要提很多要求啊!”
“时敬之说,不能要求。那样不好。”
薇薇安说,“你以为我很了解你,所以偶尔会感到安心,有释放和发泄处,但是根本来讲,我也不能打包票,我是那样理解你。”
薇薇安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或者和某个人産生共鸣的人,但是某句话也许像是稻草,拉了时敬之一把。她说,兜兜,你想点开心的事啊,我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我结婚了,有小孩子了,我都陪着你,你该去看看世界上的大好河山,你会发现无限可能,你还是个小孩子啊,你的叛逆期没过,你还没有长大。
他们漫无目的地旅行。
远方的脏乱差成为了现实,他在约旦的沙漠中跋涉,进行徒步旅行。夜里在摩洛哥停住,看撒哈拉上空的星星。
有一天也去了埃维拉的人骨教堂,他听说哪里有地球上最美丽的彩虹,可是连日骄阳,一点雨水的影子也看不到,只好败兴而归。
他们还看到东方的神像。睡佛。时敬之是不信仰任何宗教的,他想起学院有个钟,那上头也有神像,他每天与神明擦肩而过。
後来的某一天,他好像终于活了过来,生活中的点滴充满新鲜感。他说,回去吧。
他低声说,是不是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