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时敬之笑了出来:“你不是一直这麽嚷嚷吗?”
“哪有。”郑泊豪摸了一下眼睛,低声争辩:“你骗人。”
“从我认识你没多久吧。可能是第三次见面。”时敬之却这样说:“你拿了玩具来找我做游戏。”
“那是好久好久了,幼儿园的事吗?”郑泊豪还是不信,他说:“你怎麽记得这麽清楚。”
“我记性一直很好。”
这点郑泊豪没办法反驳,他说:“好吧。”
“你对人真的很好,一旦某个人在你心里达到了标准,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不碰太底线性的东西。兜兜,你没想过你做人太极端了吗?我是被你宠坏的,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郑泊豪这样说。他刚才听完职员小姐的话以後一直在回想,自己突破时敬之心理防线的那一刻,到底是什麽时候,但是他想不出来。
楼任之听完沉默,他没有评价这段话,只是说:“因为你很可爱,很多人在第二面之後就不想见了。”
郑泊豪瘪瘪嘴,他有些感动,嘴里却还在逞强:“真是太讨厌了。”
“我叫你出去翻墙玩,你都不去,你说要写作业。去酒吧蹦迪,你嫌弃声音大。就算上KTV唱歌,你也只是坐着帮别人点歌,你非说你不会唱歌。”郑泊豪越说越难过,眼睛真的变红了,他现在知道时敬之这麽做的原因了,因为那时候他还处在八十九分以下的位置,原来曾经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天天嚷嚷着自己是“对方最好的朋友”,时敬之虽然不反驳他的话,但是也从来没有认同。想到这里,郑泊豪说:“你真讨厌。那个时候你绝对没有把我当做做最好的朋友的吧。”
时敬之真的被问住了。郑泊豪眨眨眼,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下来,他只是真的很难过,不知道是为了自己难过,还是为了时敬之难过。因为从小到大时敬之总是不合群,他每次看到时敬之孤孤单单一个人,都不想他那个样,所以他总是去找他玩。
下一秒,时敬之这次却反驳,声音都沙哑不少,仿佛是吼出来的:“没有!你说的不对!第一次翻墙是大学第二个学期,你说要去新开的奶茶店吃香芋地瓜丸,我第二天有商学院的课程考核,所以没办法通宵出去。去酒吧是大三那年的万圣节,我跟你去了,我捂着耳朵跟你蹦完了全场,一人喝了一瓶草莓柠檬味的cider,你忘了吗?去KTV我真的不会唱歌,但是你唱歌我给你点歌还总是给你排最前面让你当麦霸,你不满意吗?”
“狡辩。”郑泊豪撅着嘴巴嘟囔。
“这是解释。”时敬之回答。
“那时候我已经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难道不是吗?”
郑泊豪却没有被糊弄过去,“可是你为什麽不反驳我呢?!搞的我自己自作多情这麽久!”
时敬之陷入沉默。郑泊豪连声叫他的名字,然後听到通讯器里传出低语。
“因为不想伤你的心啊。”时敬之说:“那不叫自作多情啊。”
郑泊豪愣住,他又急道:“所以你是什麽时候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的?!”
时敬之又陷入沉默。
郑泊豪自己还在想,到底是什麽时候。
时敬之却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上大学之前那个暑假。”
上大学之前那个暑假?
时敬之十四岁的时候出过一场意外,郑泊豪迅速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况:“你十六岁上大学,可那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了!”
这个答案有些伤人,但是时敬之没有否认。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实话实说:“是好朋友。”
所以那时候还不是最好的。
郑泊豪没有生气,他内心无比复杂,他知道了,主动叫“嘟嘟”这个亲密的称呼是时敬之内心无法攻克的心理防线,可是他却轻易接纳郑泊豪成为最好的朋友,放任郑泊豪在他的世界里为所欲为。哪怕郑泊豪把天空捅破,时敬之也会第一时间奋不顾身地帮他去补窟窿。郑泊豪喃喃道:“可是为什麽是十五岁那个暑假呢?”
“因为你陪我打了一下午电话。”时敬之说到这,竟然笑了笑,他面带微笑地发动舰艇,开啓自动导航模式:“估计你不记得了吧。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心情很差劲,坐在公园里发呆,然後你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玩。我心情很不好,特别不想去,就拒绝了,心想你会去找别人玩的吧,可是你没有,你一直在陪我讲电话。”
“那真的是我记忆里最最难过的一天。”时敬之目视前方。
德尔菲诺被称为艺术之都,以城市景观的文化多样性和设计多样性闻名于世。满街跑着火红丶漆黑丶亮黄色的舰艇,头顶飞过风格迥异的空间器。
最远处是基于空气成像技术的虚拟系统投射的阿迪朗达克山脉,传说爱因斯坦曾在此泛舟萨拉纳克湖,“水离子在湖水中做着布朗运动,并再次由重力将涟漪泛起的湖水熨平。”悬浮或者蒸发的微粒被推搡着,在空中形成丁达尔效应,一道玫瑰色光线照亮了西半边的天空,发出森然的寒意。
傍晚时分艳色的晚霞如同缓慢燃烧的赤铁带平铺于天空,在星空与地面交接的地方寂静“生锈”。
高耸入云的晶蓝色摩天高楼扎根海上人工岛,电动卷扬机驱动电梯在透明的玻璃通道中上上下下,溅起巨大水花。
“嘭!”
空中急速飞过一个画着“s”型路线的飞行器,再被自动保护系统迅速拉回,整个驾驶舱翻转,庞大的羽翼猛然收拢,尾翼在空中掷出无数星点般的亮光,最终缓缓降落,再悄无声息地游行于海面。
郑泊豪的嗓子要被堵住了,他很想反驳或者打断对方,可是他记得职员小姐的话——
还有一点————
“你有听过他主动提起他喜欢什麽丶热爱什麽吗?”
郑泊豪记住职员小姐的忠告———最接近核心的那一部分,他不仅不会维护,反而会排斥或者疏远,搞的对方就像是最最陌生丶最最漠不关心的那一部分。也就是消极依恋,他越是在意,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这样才会给自己营造出安全区间。郑泊豪感觉这个太玄学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可是职员小姐又说——你只要让他自己感觉安全就好了呀,你不要惊动他,他就会感到安全——
郑泊豪默念,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是他心里的安全区间,你应该让他保持这种感觉——
郑泊豪屏住呼吸,他没有去说话,惊动通讯器那头正在诉说的人——
时敬之在等红灯,他目视前方,再往前是闻命住所的方向。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时敬之面上仍是微笑,他心情似乎很好,连声音都平和许多:“……後来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人看到了我最为丑陋的一面,却没有厌恶我,或者说,厌恶也只是这样,并不是多麽伤人的程度,最多骂我几句,和我吵吵架,这样的话我的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我暗自庆幸想,即便是这个人讨厌我,程度也不过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