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杂繁乱的电线上还绑着七八十个破旧的皮鞋,颜色各异,斑斑驳驳,这是前人留下来的。
闻命指着鞋子叮嘱时敬之,不让他随便出门。因为据说歹徒们进行非法交易时,会在天线上挂一只鞋子,引旁人来买卖。
这条街叫做光明街,红灯区的光明街没有灯,因为没有电。
这里遍布拥挤的纸板房和违章建筑的寥屋,半夜时分,追龙者们喜欢捂着一柄蜡烛,来寮屋里聚衆活动,她们秉着蜡烛引路,因此这条街又叫做光明街。
光明街是一条黑街,各种意义上的黑街。
“但是後来他们说,光明街有了别的意义。”闻命躬身进门,头顶的白炽灯不亮,时敬之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後的墙壁上爬满黑黝黝的青苔。
十六岁的少年人桀骜不驯,身上却过早有了沉稳的影子。
闻命洗洗手,从白色塑料袋里向外掏菜叶。
“你知道吗?光明街是黑街,红灯区,这里的妓女特别凶悍,别人都不敢靠近。咱俩今天吃薯角怎麽样?”
闻命说着掏出一盒马铃薯,这种菜最常见也最充饥。
紧接着,他又从袋子拿出来一张唱片,递给时敬之。
“因为但是後来光明街出了一个女诗人,叫持灯,她是个很厉害的妓女。”
“你知道她吗?就是持灯,持灯接受过大学和慈善基金会的资助,据说还有文章在报纸上发表。”
“还有吐露吐露司机先生,他是一位很肉麻的诗人,他认认真真写信,别人以为他在保存什麽旷世巨作,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给心上人写情书。”
闻命大声说:“他第一次见到心上人,就给那位女士写情书!见到您的第一眼,我的母亲正在打电话催我找女朋友,我就想起了您,如果您在我身边该多好,跟她通个话。让全世界知道您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没有比这更大的愿望了!而且我想好了,以後咱俩的孩子要送去月球培训班,火星的就不要去了,太远,何况又热。”
闻命小声嘟囔:“这出现在第一次见面後的信里,我大概会把它烧掉………”
时敬之不说话,闻命似乎有些失望,时敬之听到他喃喃道,这些人不出名的吧……也许你才不知道的。
但过了会儿,他又开口。
“唉……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但是这个可是我知道的,最有文化的人了。最接近我的生活却最有文化的人!你不觉得她就像个枢纽吗?一端连接着状况百出的现状……一端连接着你难以想象的过去……”
闻命说着就闭嘴了,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张老旧的唱片:“喏,给你。”
他讲话,时敬之都没什麽反应,闻命的语气难掩失望。
他不会逼迫时敬之开口,只是寻常讲话。
闻命拿着唱片慢慢靠近他。
时敬之抱紧了膝盖,缩起肩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闻命突然停下脚步,伸长胳膊把唱片放在时敬之手边,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後退了,走回桌前捧起菜叶,对着一言不发的人说:“我做饭去了。”
过了会儿,闻命又在嘟囔,这里是贝伦区,贝伦区你知道吗?
贝伦区是被隔绝的老城区,是世界工厂和物流港,这里曾经充斥着贩卖三无电器丶服装和仿制品的小店铺。
更有人说,撒哈拉以南的百分之八十的手机都来自这里。
後来这里发生过多起爆炸,闻命在荒废的电子産品商店里淘回来许多唱片和电子书籍。
他对时敬之说,这是他能想象到的,多少能和时敬之産生交集的东西。
时敬之觉得这话很奇怪,他感觉闻命完全不懂自己的生活,因为缺少与此有关的经验,这似乎是对方的知识盲区。
後来时敬之才明白,世界贫富分化很严重,很多人在力图改变社会差距,但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依然在逐步扩大。
闻命和他讲,世界真是撕裂的,像是咖喱店厨师手下的鸡筋骨,拆吧拆吧,脂皮喂狗,腿肉做炸货。
一旦下水掺杂进肉块里,刁钻的客人会投诉,黑街守护者也要来收保护费,连平日无所事事关键时刻特会钻营的巡逻官也会摸着鼻子闻着味来敲一竹杠。
“你看,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一旦打破规则,所有的事情都会乱套。”闻命刨去一颗马铃薯皮,准备拿去做薯角吃。
他在外卖店打工,老板承包夥食,然而晚饭他仍然回来做。
说起来,闻命的厨艺很好,或者说很讨时敬之欢心,至少时敬之从来都很捧场,认真吃下去,往往清盘。
时敬之觉得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仿佛总是担心时敬之会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一直在用力给时敬之加餐。
一旦时敬之会认真吃饭,闻命的声音都会变轻松,雀跃不少。
谁也想不出,看起来矜贵无比的时敬之,曾经在贫民窟的红灯街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
时敬之睁开眼睛,闻命在他身後安睡,一只有力的胳膊横在时敬之身前。
闻命很喜欢这个姿势,从背後抱着他,整个人都想埋进他的肩窝里。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
时敬之轻轻摸向闻命的腰际,那里有块敏感肌。
果然,过了三秒,闻命轻轻翻了个身,时敬之眼疾手快,随手捞过一个枕头塞进对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