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碎片
二十分钟後,办公室内。
兰先生无端想到了时敬之幼时候的事。
其实那也不是他亲眼所见,有很多故事都是道听途说。
传说时敬之生下来就没有人看顾,时先生在前线进行变异植物清扫工作,时夫人在他出生七天後奔赴战场协助丈夫。
所以幼年时代的时敬之是在科学院的人类幼崽培养室中长大的。
他是那里面最能哭的孩子。
曾经有老人形容他哭起来像唱京剧,一种看似古老的戏剧。
她们眼含慈爱,开着似乎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他哭像唱戏,因为他哭起来的特征那麽鲜明,因为每次这台高音喇叭都会扯着嗓子大哭,因为每次哭都声嘶力竭丶一唱三叹,一定要哭岔气,直到再也哭不出来才停止。
他哭,无一不是嚎啕大哭。
他会因为某个很小很小的事情,默默无声地哭。
可是一旦靠近他,随意说一句不留神的丶寻常的如同关切的问话,他就像是得到了赦免,张开憋着嘴巴和嗓门,放声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伤心与委屈排空。
敏感,心细,内心世界的丰富远大于外表流露。
而最多的,周遭人对时敬之最多的评价,是听话,那是个听话的孩子。
无比懂事,无比听话,从来不吵不闹,不打架,不骂人,不抢东西,不提过分要求,讲礼貌,讲整洁,会在大人们领来常住时对着工作人员挨个问好,板板正正地叫哥哥姐姐。
那真是很多年前就流传出来的,别人家孩子的样板了。
他是peerpressure的天花板!在某次聚会上,郑泊豪嚷嚷。
那时候他一手搭在兰先生肩膀,一手端着酒精饮料,一副称兄道弟的架势,仿佛没什麽不对。
因为不同人对不同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衆人在哈哈大笑,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兰先生也笑,去找人群中心的人物,时敬之脸上带着得体的丶长辈最喜欢的笑容,光芒闪耀。
他有灵气,但更不可多得的,也更加令人羡慕的,是眉眼间那一份看透世事的安稳。
他躬身,同衆人很有节制地道一声谢。
兰先生感觉那笑容灼热人夺目,真的灿烂又招人仰望,并且最最符合大家的期望,仿佛只要看到这个笑容,所有人都会满足,看啊,我们想要的从来没让我们失望。
那次聚会的後半场,时敬之跟在时氏夫妇的背後离开,时先生气势冷峻,面容坚毅,是很威严的长相,时夫人小巧雅致,却不施粉黛,不茍言笑,兰先生看着那三人行,感觉三人自成气场。
那是旁人都无法融入的丶规整的存在。兰先生有些失望地想,其实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他向停车位走去,又猛然顿住,重新回望,时敬之没有上车,他站在车边说了什麽,静静目送车辆远走。
等那辆车完全驶出大门,他才转身向着街边的垃圾桶走去。
他选了个灯光黯淡的死角,随便靠在墙边,随手拽开领带,那温莎结打得标准又漂亮,他拽了好几下才拽开。
然後他靠着墙,目光透过垂下的碎发随意打量来往车辆,在亮了又黯的车灯掩映下,嘴里吹出一个硕大的泡泡。
兰先生这才後知後觉,他在吃泡泡糖。
时敬之聚会的时候不怎麽说话,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颔首握手,气度清贵,可是不说话,因为他在吃泡泡糖。
兰先生再次回想,有次见到了时夫人,她有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小巧玲珑的女人英姿飒爽,那时候她昂首阔步,气势如虹,踏上一辆越野车远去,一切动作干脆利落。兰先生直觉地冲她身後望去,看到一个孩童。
三岁的时敬之泪眼朦胧,双手还伸在空中,那是个拥抱的姿势,他似乎环紧了大人的腿,又被挣开,于是挣扎着向前扑腾,跌跌撞撞,努力去抓吉普车的後车箱。
那是个很危险的动作。他身後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捞起他,吉普车飞速远去。
那是大学新研发出的试验品新能源车,车速快到离奇,兰先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麽快的车。
他有些恍惚地意识到,太快了,快到毫不留情,简直有些残忍了。
他继续望,那个孩子身後有位管家式的老妇人抱紧他的双腿,不让他走,嘴里嚷嚷着:“…小敬乖,小敬乖,妈妈要去上班……”
她塞了一把绿色的草放进时敬之手中,一只手就可以将幼童小小的手环紧,这样就像是时敬之攥紧了一把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