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口拒绝道“没有”,却也不知这样回复的是“没有想用她”,还是“没有丢弃她”。两难之下,索性又擡手卷成拳,在唇边咳了两声。
然後他便感觉到自己身後被披上一件薄衫。
穗岁绕到黎岄身前,踮脚帮他拢了拢,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要是姜林晖在就好了,她心想。自己这点三脚猫的神术,根本探不到黎岄的身体究竟出了什麽问题,以他如今对自己的防备,就算真有什麽不适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她得快些想想办法。
穗岁在给黎岄系上领口的时候脑中思绪纷扰,手指便没收住,轻轻扫过了他的喉结处。
于是她立刻察觉到指腹擦过的地方轻轻一震。
穗岁这才想起什麽,手顺着皮肤往上,贴住黎岄的下颌处:“你在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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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穗岁知道禾山是黎岄撕裂下的元神所化时,心中就对一件事有了大概的猜测,随後也很快在姜林晖那里得到了求证。
那便是为何黎岄元神上的痛会在她触碰的时候得到显着的缓解。
——因为他割舍下的七情六欲,是她的神骨。
于是断情绝爱给黎岄带来的痛楚,全都能在穗岁这里得到共鸣与回应。
是以无论黎岄的身上发生了什麽变化,只要这具躯壳里住着他的魂魄,她就还能止住他的疼。
在王府前穗岁的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可更令人惊讶的是瑞王并没有呵斥她放肆,只是任由穗岁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约莫半盏茶功夫,才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侧拿开,对管家道:“给这位……穗岁姑娘安排一间住处。”
于是穗岁就在瑞王府正式住了下来。
黎岄这个人界的身份似乎很忙,一日中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内不知做些什麽。他的身体又很弱,经不得风吹,甚少在室外活动,作息更是规律得无可挑剔。
因此进了王府的前三日,穗岁连一面都没有见到过黎岄。
但她也不着急。作为黎岄亲自带回来的丶不惜张贴画像也要满世界寻找的“福星”,府内上下仆从对她十分客气,无论她想做什麽丶需要什麽,他们都对她言听计从。
这大大方便了穗岁了解人界情况,她先是花了一日时间打听到了瑞王从前的事宜。
这位瑞王几乎从来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偶然出席宫宴也都佩戴着面具,更是甚少与人交谈。
一年中有大半时间他都要周游四地,替皇仙整治流民与愿力不够的信徒,因此偌大的王府里仆从数目并不算多。
可人人都对这位主子赞不绝口,说他虽然不太与他们交流,但出手阔绰,为人宽厚,对下人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更不会追究过错。
听起来像是一个温柔儒雅到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王爷,可是穗岁却从中敏锐地抓到些许关键信息。
挑不出错处便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完美的人。
不出现在衆人面前,所以无人知道他的音容相貌,几乎没有一个鲜明的性格与特点能叫人印象深刻……所以哪怕有一个人忽然取而代之,揭下面具出现在别人面前,也都没什麽人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辨别出来。
这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更像是一个专为黎岄精心打造的人界身份。
世间无人不知,黎岄想要护下芸芸衆生,甚至不惜违反天规对鲛魔出手。
那麽如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司乘,一定在十分了解黎岄又深深憎恨着他,才让他龟缩在这样的一个身份里,替皇仙处决那些试图对抗以愿力为纽带构建起的皇权模式的人们。
这与他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截然相反。
可是……司乘离开神界的时候黎岄方才出生,而他如今已经是人族的皇,与黎岄分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又为什麽要做这一切呢?
穗岁在屋内百思莫解了一夜,第二日却做起了另一件事。
她求得了管家的许可,进了厨房,捣鼓了整整两日,才第三天下午,端出了一盘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糕点。
穗岁入瑞王府的第三日,终于开口向管家要求见黎岄一面。
管家站在长长的回廊下,对着穗岁手中的点心欲言又止。
“姑娘,您这是……”
“桃花酥,您要来一块吗?”
“老奴就不用了。”管家客气地拒绝,说,“不过我们王爷向来不喜欢这样甜腻的点心,姑娘可能会白费心思。”
穗岁心想,黎岄此生所有的记忆里怕是除了禹殊当初给的那一块糖,还没吃过任何别的东西,更别提知道甜腻为何物,至于喜不喜这桃花酥的味道,总得吃了才知道。
当年在孽海的时候,她给黎岄吃了一块壬曲歌带来的丶被海水泡湿软的桃花酥,味道与口感都怪异得不行,穗岁至今想来都有些过意不去。
如今终于能让他尝尝真正的桃花酥是什麽滋味了。
她面上笑道:“王爷若是吃了不喜,穗岁自然不会勉强。”
管家一愣,又说:“王爷体虚,平日里也不吃除了府内厨子以外旁人做的吃食。”
“我不是旁人,”穗岁毫不介意他说的话,“我做的东西,禾山一定会吃。”
她眼中的光芒太过耀眼,管家一时再找不出任何托词来拒绝她,叹了口气说:“那姑娘便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