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之前穗岁还曾经疑惑过,哪怕黎岄幼时神力短暂地超出他的控制能力,战神的降临也应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无论是三界中的哪个种族,能被封为战神的都是被无数人敬仰依赖的高世之才。
也是到後来她才思考起另一件事,战神从何而来。
从战中来。
战争意味着动荡丶混乱与无序,战神则是从血海中撕出一道裂缝的人,这名号听着威严,但战局中一方称之为神的人,何尝不是另一方的魔。
其中人族战神的下场是最令人唏嘘的。
战时人们善于造神,和平年间又乐见毁神。
没有战争的时候,战神的意义在哪里呢?那些刀光血影中被称作英雄的人,在太平盛世里一身血污只会让人惊惧。
战神,就不应该由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背负的称号。
对于後神界而言,苏醒神力者所继承的神相都源于天地万物之主,最初那批人身成神者在如今人神割裂的情景下,不再有被传承的意义,自然而然就被世道所抛弃。
与此同时,神界独善其身,一派祥和,于是两万年来也不曾有战神降临。
黎岄的出生并没有给神界带来依仗,反而昭示着一种不详。
因而他们先是害怕着战神降世所预示的战乱,後来又害怕起黎岄本身就会成为战乱的一部分缘由。
这一切质疑与畏惧,在黎岄无边强大的神力与阚南荀用规束为柱给衆神撑起的一把伞下,後来又花了几百年时间,才慢慢磋磨出七分的敬意。
再拼凑到一起,成了穗岁如今见到的黎岄。
穗岁感觉似乎有人在她的心脏上划拉出了一道口子。
其实姜林晖说得也不对,黎岄与禾山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同,可这个人身上裹着一层厚重的雾,剥茧抽丝後却还是能巧合地摸到一缕与禾山相似的境遇。
而她最初也是从仙使身上寻到了某一种相似之处,才不可控制地放任自己留在他身边。
但同时,穗岁又有一些不解:“那殿下为何不直接拒绝北殿弟子的选拔?他们为此事努力了千百年,岂不是都是白费功夫。”
“神族岁月悠长,千百年不算蹉跎。”黎岄回答道,“他们继承了过人的神力,哪怕最後不能成为神影,也能在这个过程中被打磨成更加强大的存在。
“神界需要一批这样的神官。”
穗岁垂下眼帘,半晌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说:“这不公平。”
黎岄的视线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回应道:“他们踏入北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结局的准备。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有人会成为神影,就必定有人失败。可他们修来的术法永远不会背叛他们,就也算不得徒劳。
至于他不会接受任何一个神影这件事,是出于他自己的决断,他亦做好了承担所有後果的准备。
猜忌丶戒备,看不见尽头的敬畏,是可以在他这里停止的。
“不,”穗岁却说,“我是说,对您不公平。”
她话语落地的一瞬间,院中方才如清涛拍案的风吹草声忽然消失,沉寂间似乎日月一同坠落,天地如未分时一般杳冥。
与黎岄的心境一起归于虚无。
“这不是大殿下当初为您造的那个幻境,对吗?”
神相尽毁之人,一切术法归于无形,哪怕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幻境也是留不下的。
尘埃落定後,黎岄照着记忆中禹殊送给他的庭院,一毫不差地复制出来。日久岁深,他成了无人能敌的战神,挥手所捏的幻境自然也不是当年禹殊那个可以比拟的。
“殿下,”穗岁轻轻唤了黎岄一声,“如果我能得到回生岭的认可……您能允许我成为神影吗?”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召出一团乖顺的火苗,随後往前推了推,向黎岄展示着自己的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