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忘记,一个多月前,是因星阑的相助,她才得蒙恩幸,有了腹中龙胎。
万不可将此有利的盟友,变成敌人。
小盒子看着杨令佩的神情,约莫猜到了大概。
四处辗转飘零,他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他似不愿多言,向杨令佩叩头,道了声:“多谢德妃娘娘今日相救。”
遂,起身,告退。
鸿鹄挨了打,回了绛云宫,跪在门外。
杨令佩怅然,道:“星阑,你怎麽不叫佩姐姐了?”
小盒子苦涩地笑了笑:“佩姐姐,星阑与您,还会和从前一样。您早些歇息吧。”
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早该知道,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可他还是奢望了。
他奢望这个女子待他有几分真心。
她将他从未央宫解救出来,知他寒,知他饥,将珍贵的字帖送予他,为他上下打点,让他得以去内廷监的狱中见周镜央。这些他都记得。他愿意投桃报李,为她在这後宫中谋取圣恩,一次次帮她接近朱瑁。他甚至想过,老皇帝和周镜央已死,不若就此罢手。与佩姐姐丶朱瑁,好生在一起,岁月静好。
可今夜,当危险又一次逼近他,他才明白,这世上没有完全的真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来日,当佩姐姐不再需要他。或者,来日,当朱瑁得知他做过的那些事。他还能保全自身吗?
怕是安稳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只是美梦罢了。
小盒子躺在榻上,见明月从瓦间透进来。
他想起他的亲娘,敏蓉。
小盒子从小便与娘亲丶舅父一起在京南集市生活。舅父是个小买卖人,有祖传的手艺,捏糖人。
从他记事起,娘亲面孔总有惧色,不敢高声语,也不许他出门到热闹处见人。
总像是在躲避什麽。
他问娘,因何不见父亲?娘亲不语,黯然神伤。
日子过得清苦,娘亲却坚持买来笔墨纸砚,教他念书,识字。古人名篇中有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娘亲鼓励他,只要好好念书,来日是有盼头的。
舅父对此,怨言不断。
“养家糊口已经艰难,还养着两个闲人!真是晦气!”
娘亲大多时候都不回嘴,只在舅父对小盒子冷眼相对时,才沉声骂道:“我原来在二爷跟前儿得宠的时候,金的,银的,何曾少往娘家拿。不过是躲难在此,你就这般容不得?”
舅父讪讪的。
娘亲自觉分担很多活计。
恐惧,伤感,加之辛劳,娘亲郁郁成疾,小盒子五岁那年,她患了一场病,去世了。
临终前,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了小盒子。
她是二皇子朱珝书房中的侍女,深得殿下宠爱。二皇子许诺,要将她擡为侧妃。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巫蛊之祸,将一切都打乱了。一道圣旨,二皇子阖家逐出皇籍,流放黔州。她因不是在册的妻妾,买通了差役,得以逃脱。她怀了身孕。躲到京南集市娘家兄弟处,生下孩子。
“儿啊,当今陛下心肠何其狠毒,他刻薄寡恩,听信谗言,二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那般对待。儿啊,娘不甘,你,你是凤子龙孙,天家血脉。你本该名正言顺地出生,入皇室宗谱……如果,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如果不是陛下狠心,咱们娘俩……”
“可惜,可惜你父亲不知咱们娘俩活了下来。”
娘亲形容枯槁,泪落满襟。
“纵使知道,怕是也无可奈何。他如今自身难保啊……也许,也许已经命丧黔州……”
年幼的小盒子震惊不已,死死地咬着牙关。
娘亲故去後,舅父翻脸无情,竟与舅母商议着,将他卖与人牙子。
舅父说:“他身世复杂,留着,迟早惹祸上身。”
无论他怎麽哀求,怎麽承诺日後得了功名,像孝敬生身父母般孝敬舅父,舅父就是不肯听。
他眼睁睁地看着舅父收了人牙子的钱,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