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瑁命人端上酒。
他自斟自酌。
马之问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
他跟了朱瑁好多年。朱瑁在东宫时,他是东宫舍人。朱瑁继位为新帝,他便成了殿前一等武骑常侍。
“陛下,您昨夜整夜未眠,今日早些歇着吧。龙体要紧。”
朱瑁看了看他:“你陪着朕多年了,怎能不知,朕心里有事的时候,睡不下。”
马之问上前,替他将空了的酒杯斟满。
“陛下该高兴才是。您顺遂登基,圣母太後与大行皇帝终得合葬,德妃娘娘也有了喜。纵是有些不畅快,不过是些蚊蚋虫鸣。”
朱瑁似想起什麽:“记得四月里,你跟朕说,京南道观的道倌儿曾去过私邸,胡言乱语了一番。朕当时没有让你说完,今天,朕想听听。除了星盘更改,朕登大宝。他还说了什麽?”
马之问似是很为难:“他说……陛下登基之後,未及一年,天下会生乱。陛下您原本是从仙境来。这样的话,实在是无稽。”
朱瑁道:“虽是无稽,然而,朕,却不能不防。”
他又喝了两盏酒。
侍卫通禀,梅医官来了。
朱瑁醉眼看梅川。
她的一身医官服,如月皎洁。
“梅卿,朕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陛下登基之後的这段日子,甚是忙碌,微臣便没有相扰。今日,见诸事落定,方才前来,求见陛下。有些话,不得不言。”梅川拱手道。
朱瑁的眼里有哀伤,有无奈。
在梅川的面前,他似乎又是那个在东宫中对月嗟叹的太子。
“梅卿,你与朕之间,不叫求见。朕会吩咐文德殿诸人,你随时想来见朕,都可以。”
梅川道:“陛下,您知道先帝临终前为何伸出两根指头吗?”
朱瑁叹息:“朕知道。关于二皇兄。”
“是,也不是。陛下在大行前,突然抓住微臣的手,说小盒子并非苏意和的孩子。没过多久,他便伸出了两根指头。微臣想,他一定是怀疑,小盒子是二皇子朱珝的孩子。”
朱瑁一头雾水:“梅卿,当初是你把星阑带到朕面前,很笃定地说他是意和的孩子。”
梅川道:“此事确是微臣失察。苏意和的孩子在大火之中,被送到了孙石匠处。这件事是真的。然而,五年後,他送进宫来的,不是那个孩子。小盒子是如何到孙石匠手中的,微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悄悄查访。”
“可有了证据?”
梅川摇头:“前不久,京中时疫,京南集市死了许多人。要查陈年旧事,难上加难。”
朱瑁道:“梅卿,是你多疑了。星阑那孩子,容貌相熟。且他对朕十分真心。就在昨日,他舍身救驾。”
梅川道:“陛下,他是二皇子的孩子,跟您有血亲,与您面容有类,乃是人伦常情。这孩子心机颇深,小觑不得。您可还记得,先帝大行前的几日,他几乎日日都来文德殿,或是他以为先帝昏迷,全然不醒事,便说出了什麽。被先帝听进耳里。至临终前,恍然大悟。”
“他来文德殿,是替德妃送羹。这个,朕知道。文德殿上下都知道。且那些羹汤,每一碗,马医官都查验过,无碍。”
梅川看着朱瑁:“陛下,您就是不肯信。”
“梅卿,你是医官,为医者,该是严谨的。不能凭直觉。朕已命人到二皇兄昔年流放的黔州查探……”
朱瑁说着,摆摆手:“不提此事了。梅卿,今夜,有句话,朕想跟你说。”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朱瑁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感伤,道:“梅卿,你对朕付出良多,朕从不曾忘。如今,朕得了这天下,封你为後,好吗?”
他从龙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向她。
“这世事纷杂,人生起落,你同朕一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