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是临时发起的。陆淮川坐在皮椅里,翻着这周的工作任务表,询问众人各项目的进程,偶尔抬头不咸不淡地点评几句。
他眼神带过侧排与虞连并肩坐着的程曜,程曜在转着笔,心不在焉。
陆淮川将手中的会议本一把合上:“程曜作为我们的新同事,刚入职表现就十分不错,他和铂尔酒店签下了第一笔订单,这是个很好的开端。”
程曜闻言,眉毛扬起来一些,很快便看见陆淮川侧头对杨兴道:“程曜这个月的提点直接按二级业务员的待遇结算吧。”
场上目光于是一起投向了程曜,杨兴压低声音,回复说道:“程曜还没正式转正,业务量和合同金额也没达到二级的水平,等下个月再加绩效会合适一点。”
陆淮川朝后一仰,脸上浮起笑来:“我觉得我们对于有潜力的业务员应该多加鼓励,小程初来乍到表现就这么好,绩效上涨一点完全是没问题的。”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达到一级的水平了。”
他话又一转,看向业务组其他组员。
“王涛,”他指名道姓,语气加重一些,“你这个月订单量为零,之前和新辉供销合作社的关系线还没有疏通好吗?一个月了还没敲定下来?”
王涛猛挺直了腰背,着急汇报道:“陆总,是这样的……”
“具体情况你会后去和杨总谈,晚点再一起汇报给我,”陆淮川打断他,又低头翻看一下文件,“窦杰,张盛,你们这个季度的订单总金额比上季度也是缩减了非常多。”
业务组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吭气,杨兴也有些懵,只得与他解释最近是市场淡季,各个单位或者企业的采购需求有所减少,又急忙说晚点会与组员进行沟通,看有哪些新的关系链可以利用起来。
陆淮川不置可否,他再次看向程曜:“我相信杨总制定的市场方向肯定没问题,但是为什么新加入的组员无视市场淡旺季的问题,短时间内接洽得如此顺利?各位在职的老同事们是否要反省一下,自己还有没有刚入职时的那股动力,有没有当初势在必得的那种决心?我相信,在座各位的经验阅历肯定是要比程曜更久的,但是——”
他耷拉下眼皮,半笑不笑,上扬的嘴角抿着一丝狠意:“但是,这位新人身上的业务精神正是大家所遗忘和缺乏的,所以希望大家重新重视起来,该学习的地方还是要向程曜多多学习。”
业务组全员只得低头称是,暗地里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程曜领会到他的用意,目光冷冷的,与陆淮川投来的视线交汇。
程曜看一眼身旁眉头蹙起的虞连,还是接了一些场面话,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谢谢陆总赏识,但有一说一,这笔订单能成完全是杨总牵的线,我能签下来全凭运气,论起功劳还得属杨总。”
“而且我是初来乍到,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很多地方还要靠几位前辈帮助,要学习也是我向大家学习,所以还请财务组的张姐正常核算我的工资,我不需要越级增加绩效,杨总的功劳怎么能记我头上?这不合规矩,陆总怕不是手里事情多,忙忘了。”
这给杨兴说得怪尴尬的,他讪讪打了个圆场:“小程挺谦虚的哈……”
陆淮川没拿程曜的话当回事,他转脸对着财会,屈指敲了敲桌面:“就按我之前说的做吧。”
张燕一下有些拿不准他们的意思。虞连突然出声打断说:“下个会议内容是什么?”
“陆总,你会后不是还有事要和我交待?”他抬腕看一眼表,又对着陆淮川道,“时间不早了,如果还有重要的事情,大家抓紧时间梳理一下。”
“哦……”
陆淮川低头,片刻缓缓道:“说个竞标方面的事。这一段时间鸿远工业园的采购项目,我已经在甲方对接人那里拿到了其他三家公司的底价,还有一家没报价,情况还不明,另外三家的报价都要比我们低,我计算了一下,如果要拿下这个标,我们报出的底价需要比给到往常任何一家甲方的都低。”
陆淮川把手里的招标文件拿给虞连。虞连抓紧翻看一下,没有立即作答,他阅读后将文件依次往下传递。
鸿远是当地规模较大的工业园,对茶叶的年需求量也很大,是公司重点关注的客户。
这本来属于业务组的讨论范围,只是他们刚才挨了批,一时没人敢贸然发表意见。
众人沉默,会上冷场足足五分钟,文件又轮回了虞连手上。虞连低头在纸上写划片刻,问陆淮川说:“陆总心里已经有合适的底价了吗?”
陆淮川没回答,虞连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一边揣摩他心意,一边给出建议道:“另三家公司的价格是接近的,不过竞价取低,单位按斤论的话,其实我们价格定在230至240元的区间就已经有一定胜算,这样也不会说拉低市场价格过多。”
陆淮川的样子像在考虑,他说:“目前还有一家没报价,我拿捏不好他们的底价,我觉得还要再往下调才有完全的胜算。”
他给出一个数字,虞连拿笔迅速计算,想了想还是否定了陆淮川的意见:“我不建议再下调了,如果价格再往下调,去除成本和税费我们利润点整整缩减了13%,这完全是公关费用的占比了,当然公关这块是你和他们谈的,你具体给出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如果从长期合作来看,不排除每年毛尖的茶价略略上浮的可能性,那么我们的利润空间还会缩小。”
“总体弊大于利。”
他看陆淮川仍然犹豫,虞连再次分析说:“稳住这个标并非只有下调底价一个途径,评标标准里除了报价这块占比较大以外,资质证书、企业荣誉记录这两项的占比也不小,和我们竞争的这家公司我知道,是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很多奖项,我们将这两个分项再优化一下,竞标的胜算也会增大。”
陆淮川似乎有所动,他拿过虞连手里的文件,说:“我想一想……”
“我同意连哥的说法,”程曜插话,附和说道,“距离截标日期还有一点时间,上个星期听徐姐说,电视台这周准备对我们公司做企业专访,可以考虑把这段采访记录加入进去,借这个主题我们自行制作一个奖牌,作为一个加分项,也不是不可以呀。”
虞连眼睛一亮:“我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错了也不扣分。”
他歪过头,与程曜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小程的思维很活,接受能力特别强。”
这才夸了两句,程曜登时又高兴了。他不好意思地假装喝茶,把脸埋在杯子里,嘴角压都压不住。
王涛再也忍不了了,拉过身边的同事小声蛐蛐他:“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他特会拍马屁。”
会上还有人也不喜欢这一幕。陆淮川把文件往桌上一按,突然毫无理由地怼了程曜一句:“你的面子很大吗,电视台的名气说蹭就蹭?”
他站起身,也不等众人反应,推开椅子道:“底价的事我再考虑一下,鸿远的标我是一定要拿下的,而且一定要十拿九稳,不惜代价。”
“没有什么比和客户先建立一段关系更重要,后续的事后续再说,”末了,他在虞连错愕的眼神里居高临下强调一句,“虞连你做运营的,对这块不了解,你要知道,业务方面的事情不全是靠口头分析,我不喜欢赌。”
他抬腿就走,虞连愣了会儿神,赶紧追上去。不多时,陆淮川办公室里就传来争吵的声音。
杨兴脸色复杂,犹豫了片刻,没有跟上去,众人偷听了一会儿,又很快心思各异地散开,剩下程曜一人眉眼阴郁地坐在原位。他低头写画,似乎画的是一副流程图,笔尖从下往上,划掉了一项接一项,图表中有个黑黢黢的小人,程曜拿红笔在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他放下笔,打开手机播通一串号码。
电话那边的人口气很恭敬,对方最后说道:“看您的时间,到时一定安排见面。”
程曜合上手机,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随后抬手一掷,准确命中了垃圾桶。
办公室里两人争执得厉害,虞连觉得陆淮川完全没在好好沟通。
虞连:“陆总……”
陆淮川猛一回头:“这里又没有别人在,为什么还这么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