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性情有些古怪,还容易生气着急,常常做出一些出人预料的事情,甚至数次顶撞府里的主母,弄得他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前些日子大小姐虽然惩治了小少爷,却也让对方暂时安分了一些,不再那麽闹腾,就是从学堂溜走这些事都少了点,这也让书童觉得日子好过了点。
只不过今夜闹出来这麽一遭,让书童心惊胆战,生怕找不到少爷出了事,那他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毕竟蜜老爷好不容易靠着过继,才得来了这麽一个独苗苗儿子,若就真这麽出点儿事,难保不发疯。
蜜珠和王氏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成功让府里的下人慢慢有了——大小姐和主母才是管後宅的印象。
如今蜜珠知道了深夜小少爷跑走的事情,就好像这事儿过了明路一般,书童不再那麽忐忑了。
等蜜珠的身影离开後院了,书童转身进假山去寻自家少爷,却见他俯身去捡地上的灯笼。
书童忙凑过去帮忙,蜜林却将身子一避,把灯笼换了个手拿住。
“不用你。”
书童有些纳闷和稀罕,少爷竟还主动拿灯笼了?往常少爷最喜欢摆谱,让下人忙前忙後做点什麽,好衬托出他作为主子的气派,怎的今夜对这麽个小灯笼那麽重视。
“咱回吧少爷?”书童小心翼翼发问。
“你方才见到谁了?”蜜林不答反问。
书童犹豫了片刻,才道:“大小姐。”
天知道他见着大小姐的时候,心里有多慌。但大小姐非但没责怪他,还成了主心骨关怀他和少爷,这登时,心里的滋味儿就不一样了。
“她说什麽了?”蜜林盯着自己的书童,眼睛像是一头狼崽子一样,眼里发出的光都是防备又警惕的。
原本被他捡起来的灯笼,一头把手被他捏在手里,紧紧攥着,像是随时要用力把它折断一般。
书童没察觉到少爷的紧绷情绪,只一边护着对方从假山里出来,把手里捧着的蓑衣,往蜜林身上套,一边道。
“大小姐让我给你煮点姜汤,回去就喝下了,早些歇息。”
这话听到耳里,蜜林神情一松,随即几乎是半信半疑地瞅着书童。
“她真的说了这些?”
书童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是啊,我看大小姐应是专程出来寻少爷的。”
蜜林哼了一声:“她寻我?怕是猫哭耗子…”
但到底,这後半句话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出来。
他往日里对女子的那种尖酸刻薄言辞,在听了蜜珠那番“拿女子逞威风的懦夫”的话後,一时间变得滞涩了,不再能这麽轻而易举说出来。
当一个人站在你面前,几乎是指着脸对你说,你做的是错的,而什麽样是对的时,语气如此犀利,也不由得令人忍不住去回忆那些话里的真实意义。
——难道我曾经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懦夫之举,如此不堪吗?
人有了思考之後,再做一些过去常做的事时,就有了分辨力,不再那麽理所当然。
“尚通,你说,我平日里为人怎麽样?”
穿上蓑衣後,蜜林依然捏着灯笼,不愿意将它交给书童。
叫尚通的书童听了少爷的问话,心里暗暗纳闷,但脸上却堆出笑容道。
“少爷自然是聪慧的,天生就比我们要厉害。”
往常听了这些马屁话,会露出自得之色的蜜林,这次却气急败坏道。
“说真话!”
尚通见自家少爷发了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爷…这…”
他生怕又说错什麽,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蜜林一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愈发确定,平日里书童对自己说的那些好话,也不过是屈服于他作为蜜府少爷的身份,才说出的违心之言罢了。
“别说了!”
蜜林将灯笼挑起,拿在手里往雨中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却还是下意识将灯笼往蓑衣下收。
蜜府的所有人对他,几乎都扯着一张不真实的笑脸,好像他看不出来他们背地里对自己的成见与防备一般。
他能感觉出所有人的虚假,却无法戳穿这些假象。于是那些一次次的挑衅与闯祸,都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期盼能通过这种方式,逼出旁人真实的情绪。
然而所有人中,只有嫡姐是真实的。
在今夜,他听到了那样一番醍醐灌顶的话,效果石破天惊。
原来他那样上蹿下跳,在旁人眼中无异于台柱子上唱戏的旦角。
今夜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小少爷蜜林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