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恐惧慢慢退潮,却始终并未消解,可她却丝毫办法也没有,只能本能地紧紧抱着他,似乎这样就能把他留在身边。
这如影随形的恐惧一直持续着,直到过年。
这个年对整个夜京来说,都比往年要压抑些。
车兰使臣即将抵达夜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卫府,巡防营,翼京卫以及各大衙门,都加紧了守备,多少有些人心浮动。
对于生活在夜京的寻常百姓来说,南境战争与否,似乎并不会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但朝廷上下却都清楚,此事的结果有多麽重要。
嘉画除夕进宫,陪太後守了岁,大年初一一早,便领到了赵墨珩给她的圣旨,恩准她正月二十前往林州承爵。
在正月十三这一日,车兰使臣一行人正式抵达大希京都,天子脚下。
这些年,车兰并未直接与大希交战,因此不算敌国,但车兰的态度却几乎可以代表不断袭扰南境的诸小国。
夜京外城护城河上三大城门大开,鸿胪寺派礼队吹奏,鸿胪寺官员及礼部侍郎以下许多官员,皆在城门处候着,给了车兰这次觐见相当高的礼遇。
当日车兰一行人被领去驿馆休整,明日一早才入朝拜见大希皇帝。
从年前半月到正月十五,这一个月夜京缩短了宵禁时间,从子时开始,卯时结束。
除夕,初一初二初三以及正月十五这五日,更是取消了宵禁,满城花灯,烛火通明,直到天亮。
实在是热闹不已。
十三这日傍晚,嘉画在鸢尾楼二楼闲坐,符山晴与云仪也在,一楼的说书先生正在声情并茂地说着故事,一桌一人一尺,常引人拍案叫绝。
忽然云仪扯了扯符山晴的袖子,小声道:“看那。”
符山晴低头看去,只见一楼一角落位置,正坐着莫文州。
他如今蒙着左眼,倒也好认。
云仪脸色微白:“坐在世子左手边的,正是谢家少爷。”
除此之外,还有几人她们就不认识了,看穿着打扮也都是非富即贵。
符山晴正欲告诉嘉画,那一楼门口忽然有些骚乱,随即进来一行人,大约八九个,不过很快就被小厮安排好位置坐了。
嘉画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打量着那群人,他们穿着简单,服饰上倒也看不出什麽,不过有些人戴着帽子,帽子下的头发似乎编着小辫子,有些异域风格。
其实夜京繁华胜地,人来人往,异域胡商都不罕见,因此这行人倒也没有引起什麽注意。
符山晴回过神,提醒了嘉画一句莫文州,嘉画目光浅浅一瞥,并不在意。
此时,那说书先生手中醒木一拍,说起了一段新的故事。
“诸位爷都听说了那车兰使臣来京朝贺一事了吧?欸!——话说,这南域诸国,就属这车兰国最不起眼,偏偏如今他却成了南域诸国之首,诸位可知为何?不知?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符山晴笑道:“这说书先生还真紧跟时事。”
嘉画笑了声,倒了杯酒。
说书先生不知哪里听来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和传说,先说起车兰境内的矿脉,又说那矿脉里住了个修炼成气候的狐狸精,靠着吸食矿脉灵气修炼,结果矿脉一朝被挖,这狐狸精愤怒异常,意图报复。
于是有一日便化身成了美貌女子,勾引了这老国王,成功入宫,把这老国王迷得七荤八素,这狐狸精表面上乖巧,实则暗地悄悄吸食老国王的精气,所以老国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只能把国事交给儿子打理。
这位车兰太子虽然能干,却也被狐狸精迷住了,虽然表面上非常孝顺老国王,实则背地里常与狐狸精往来偷情,恨不得老国王早死了,好成功继位,就能明着把老子的女人变成自己的。
这说书先生七七八八地说着荒诞不羁的话,但在眼下这档口,反倒引人听得起劲,不断叫好,加上他的演绎实在惟妙惟肖,精彩绝伦,更是听来有趣至极。
一楼听的人越来越多,人挤人。
观衆越捧场,他便讲得愈发起劲,也不知是真听来的,还是自己编的。
最後快结尾处,竟又话锋一转,说:“关于这狐狸精啊,其实还有一段往事……”
符山晴听得无语:“他说这狐狸精还曾被秦淮书救过,所以去报复车兰其实是为了报恩?……你听听这前後对得上吗?”
嘉画笑道:“观衆听得爽了,便不在意逻辑通不通顺。”
喝彩与起哄一波接着一波,整个鸢尾楼都笼在一片热闹的喧闹之中,店小二茶水点心添个不停。
老板有的赚,观衆听得爽,便是在这种氛围中,说书先生随着一记醒木落下,说了今天最後一句——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其中一桌客人全程听得安静,有几人脸色阴沉如水,但没几人会在这种场合有心思注意别人。
那桌主位坐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公子,眉弓高,眼窝深,与大希人不同,他的瞳孔是浅灰色,擡眸间略有些醒目。
他倒并未挂脸,反而嘴角含笑的听罢全程,似乎也很是起劲。
等他说完,他低头与身边大汉说了什麽,身边人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台上,伸手拦下了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愣,便见眼前这大汉递过来一锭银子。
“我们爷,赏你。”
他当即喜笑颜开,拱了拱手:“唉哟!多谢爷捧场!”丶
说罢伸手去接,那大汉将银子放到他手里的瞬间,那只手便往上一擡捏住了他的下颌,另只手飞快一挥,不见如何动作,只见隐约刀光一闪,什麽东西掉了下来。
说书人的惨叫冲破屋顶——衆人才惊骇又懵怔地看清了,他尖叫张大的嘴里,舌头被切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