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一望见他手中物事,登时面色一变,竟欺身上来要抢。
谈东樵闪开他的一扑,沉声冷喝:
“孽障,你潜入上阳楼后厨,打碎三坛美酒,混作一处,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被厨娘窥见,还遗落一柄珊瑚发篦。若你不是下毒之人,为何要混淆视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么?”
梦魇之外,甘华的身躯蓦地晃了一晃。小道士察觉她异样,托了她一托,才稳住她身形。
泪水悄然盈满了甘华的双眼,她喃喃失声:
“他怎会有……他不是……”
梦魇之中,小哑巴的动作定在原处。良久,他张开枯干的双唇,无声大笑起来。
他收回双手,缓缓转向祝十,比了一串手势。
祝十如遭雷击,双目登时涌出热泪,肝胆欲裂。
谈东樵不识手语,皱眉问:
“他说什么?”
祝十苦笑了一声,咬紧银牙。
“他说:以你之手,送她往生,是你们二人的宿命。”
小哑巴点头笑起来,展开双手。
祝十注视着小哑巴的动作:“他说,一切恶行,都与乐安真人无关,若天道有罚,就罚在他一人身上。”
谈东樵沉默片刻:
“你为窨者,究竟为何种执念而来?是为复仇?是为雪憾?”
小哑巴摇了摇头,以手比道:
众生皆苦,众生皆罪。我来此处,非为复仇,非为雪憾。
他整了整破烂的衣衫,目光环视一周,蓦地一愣,停在一个虚空之处。
梦魇之外的甘华呆住了。
他目光留驻之处,正与此刻的自己堪堪对视。
小哑巴眸中似狂喜又似悲苦,如海边大潮乍起乍伏。
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虚空中的人,从容地笑了,瞳孔中红芒一闪,竟开口说话:
“甘华,情爱不是避世的安乐窝,只是一面自鉴的铜镜。我因爱你,照见了自己的卑劣与懦弱,求你,也照见自己的美好与值得。然后……”
“……就此放下罢。”
瞳孔之中,最后一星红芒骤然熄灭。
白光如魂魄的碎屑,飘飘洒落,那丑陋脏污的少年便在这白光之中,魂飞骨灭,化作了一抔尘土。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甘华双膝跪地,泪湿双颊。
她忆起了和萧淳私定终身的那一日。她揽镜自照,拿出随身的珊瑚红篦,梳理如泉的长发。
他以手接过那珊瑚红篦,替她梳发。
两情缱绻,倒映在铜镜之中,美好得如同一个幻境。
萧淳的手停在她鬓边,自她身后轻吻她如雪的颈子,激得她连连轻颤,笑若春枝。
便是在此时,萧淳脉脉地望着镜中花颜,柔声道:
“甘华,若此生,我先你而亡。我愿化身一面铜镜,常伴你身旁,为你,照见你自己。”
甘华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萧淳了。不管最终的结局多么面目可憎,与萧淳相恋的那一段日子,确实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情爱该是刀枪不入的铁甲盾,该是不知忧愁的安乐窝。
其实只是面镜子罢了。
卑微怯懦的两人,如何能拥有坚硬如盾的爱情?
她环抱着自己,低喃:
“萧淳,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臂上蓦地遭人推了一把,甘华从迷茫中倏然惊醒。
小道士指着那白光中的图景,对她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