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元出发认识的这些人里,其他人多少出于调戏或亲近,都叫过我小名,只有他没有。发短信过来,常用称呼是“金老板”。
我眼神重新聚焦,对上他。“李元答应了?”
“二话没说答应了。”他缓了缓,“我说你也要来,他就答应了。他还想见你。”
对此我没做任何表示。“还有谁?”
“你爸,李沫。”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我们各吃各的水果,间或抿下几口水。
“对了,刚才突然想到个问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开了口。
他一块梨子咬在牙齿间,住了一下,然后加快速度咀嚼并吞咽下去。“你说。”
“我和金詹久跟你吃早茶那次,你有印象没?”
他把脸撇向墙壁,稍微想了想,又转回来点头。“有些印象。”
“你说过我不爱听听不懂的东西,我当时有漏听什么吗,那顿饭吃下来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他听罢“哦!”了声。他身材高大,眼前的桌子对于他的体格略嫌窄小,刚才吃东西他就明显表现出无处安放四肢的局促。这会他索性双手离开桌面,撑在大腿上。“喜欢一个人可是要花很长时间的,不喜欢很正常嘛。”
他还没说到点子上,我静默不言。他接着边回想边说道:“他那个学历和工作经验,要是换新工作,理应提出比原岗位更高的要求,也该在同领域深耕。我手下的几个公司跟他隔行如隔山,他居然不挑,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消化了一会,缓缓点头。点了两下,本还要再点一下,下巴刚仰起,就听见程奔“哎哟”声。
一团白影掠过他左肩,到他头顶上一蹬,飞去了房间的另一头。
他顶着刚抓好的新发型,一脸茫然,双眼无声地问我:刚才是什么b动静?
那新发型有点像上海世博会吉祥物海宝。
“家里养的宠物。”我稍站起身去检查他的头顶,“没抓伤你吧?我看看?”
“没有,没事。”他将被挠乱的头发拨回去。“你养了只……耗子?”
“是仓鼠。”我纠正道,“叫小飞棍。”
我把它带回老家了。一人一鼠,相依为命。
“就是那个……”他先是含笑,接着很好笑似的笑了两声。“小飞棍来了?”
我尴尬地说是的。这老家伙真不愧是网络弄潮儿,还是个能冬泳渡长江的段位。
“你起的?”他又问。
“可不是我。”我连忙撇得一干二净。“是李沫个小崽子。”
“没说不好,挺可爱的。”他低头回味了一会,“小飞棍来了!”又自得其乐地笑。
水喝完了,水果也吃完了,他还夸了句好多年没吃过这么甜的苹果。我问他要不要添水,他摆手。“第一次来做客,就不用你的洗手间了。”同时他却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便起身给自己又添了杯水,渴的程度有所缓解,这杯我喝得很慢。看我喝到喝不下,他开口提起了第二件事。“我也有个事,想问你肯不肯。”
“什么事?”天色渐晚,再过会就要生灶做饭,我琢磨着他再留下去,得烧两人份的饭。
“那个连城夜总会,你去过的,记得吧?”
记得。从前是李家的,叫连理,程奔买下后改名叫连城。我还记得程奔在我面前唱双截棍时那份爷青回的恣意。
我点头,嗯了声。
“那里管事的经理辞职了,位置空着也没合适的人选。”他说着,拨了下自己那只空杯。“都怪我,这几年没看好,里面是一团乱,我就想找个有血性的帮我收拾收拾。”
说到“有血性”三个字,他眼睛瞄住我。
他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当即笑出了声。“你不会找我吧?”
他眨了眨眼,充当点头。
我伸出一根手指,划了划自己的脸。“你看我像干这行的吗?”
“像,怎么不像。”他大言不惭地说,“你要是肯,别说总经理的薪酬,我那份也给你。”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当下不缺钱花。S市那两家店李沫管理得不错,每月进账数额还算过得去,我人又在乡下住,花销很省。“我又没失业,再说我去那种地方干嘛?”
他不急不慢道:“再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他想到我这个人选才欠缺考虑。“我没那个能力,我自己也不情愿。”顿了顿,我又直言“我可不跟你姓高啊。”
我要是答应了,那他是高明远,我不成了高启强了。
听到最后一句,他扑哧笑了,但是眼底的光波动变幻着,仿佛在打算盘。他很希望我能顶那个位子,这点显而易见,不过他大约也料到我会回绝,因而没作强求,始终不疾不徐,有商有量。
“行,行。”他把脸侧过去,摆出无奈的样子。“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哪天有意向了,及时告诉我。”
我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五点钟,这个点该生火做饭了。“我一会要吃饭,你留下来吃?还是有应酬?”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金表。“不用麻烦了,晚上有个应酬,司机到了我就走。”
他人在,我又不好撂下顾自己。我环顾了眼家里。“那……打盘游戏?”
我话音刚落,他就丝滑地站起身。“好嘞。”
程奔虽是老玩家,可这么些年没摸过,还有些手生。而这台游戏机是我这个月唯一的娱乐活动,几个上下键和操纵杆几乎要磨出包浆,两人搭档闯关,节奏难免有落差,我心又急,连连催他“哎呀快呀,愣着干什么?点他点他。”
他稍稍吃惊地斜我一眼,脸上舜过的神情像是在说“怎么没大没小的”,但嘴上没抱怨。不仅没抱怨,行动上还积极配合我的节奏。偶有几次亮眼表现,又不忘拿眼睛斜我,像是在表示“怎么样,还算老当益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