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六十六章:过往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昏暗的牢房里不见天日,卫衔雪蜷缩在一块,低声啜泣的声音在牢狱里断断续续,他过了许久,才极其轻声地“嗯”了一声。
永宴十年的三月,江褚寒带着满身是伤的卫衔雪离开了刑部的大牢。
——多年前在大雪里昏迷,一段梦境一般的往事无知无觉地涌进了江褚寒的脑海里,那场梦里他做了件错事,他把卫衔雪当了粒无足轻重的棋子,借他的手杀了朝中内宦,然後将自己的人推上了御前。
可那无辜的小质子,就因他这举动进了大牢。
江褚寒那时去迟了了,卫衔雪已经在牢里受了很重的伤,他带着故意的好心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去,然後将一无所知的卫衔雪带进了侯府。
那段回忆给江褚寒烙下了心虚与愧疚的痕迹,但他只是把那当做一场虚无离谱的大梦,直到一场爆炸里巨大的冲击将他的灵魂都无情地击散了,他重新拼凑起的思绪里面,塞进了往後更加清晰深刻的记忆——
那时他带着卫衔雪回了侯府,这些年他与这个小质子并无交集,说起来摊上几年前的国恨家仇,跟他还是有过节的,即便一时不察让他落得伤痕累累,江褚寒也不至于为此心焦不已。
算是补偿,江世子给卫衔雪请了大夫,侯府里温床软枕,什麽锦衣玉食也不曾苛待,只是一惯活得洒脱的江褚寒,有些不想见他。
许是这人无知柔弱的模样让江世子生起半分怜悯,让他在过往那些刻意谋划里同自己的良心打了个照面。
于是他把卫衔雪关进了侯府的後院,吩咐管家有求必应,然後自己敷衍地忙碌起来,避开了和他的相见。
直到有一日他回府,秦叔告诉他卫衔雪被辆马车接走了。
秦叔不明所以,“世子不知道这事?来的人是三殿下身边的近卫,说是世子的意思。”
见到江褚寒皱眉,秦叔才着急地挠了挠头,“这……老奴真以为是世子的意思,人今日黄昏的时候就走了,现在……”
现如今天都黑了。
“秦叔先别急。”江褚寒眉梢的隐忧晃了晃,“来的时候说过带人去哪里吗?”
秦叔回忆说:“说是,说是蕴星楼。”
“我去看看。”送江褚寒回府的马车又调转了方向。
江褚寒这些时日还真给自己忙忘了,他强行把开府宴的事归咎到那个小太监北川身上,然後在御前混账地讨要走了卫衔雪,这事放在往常陛下定然要斥责,可洪信人都没了,陛下有心揭过,就这麽让江褚寒真的把人要走了。
但这事情三殿下那里还没揭过去——他跟卫衔雪的过节可算是由来已久。
这怎麽就让褚黎把卫衔雪给接走了。
莫名的焦躁在心头撞了撞,江褚寒一路过去,隐隐有些担忧。
蕴星楼。
酒杯间觥筹交错,满桌的饭菜没怎麽翻动,酒杯却摆了满桌。
“来来来——你再喝一杯。”
“前些时日你那宴会上的酒本少爷没有喝上,今日请你过来,你就不能赔上一杯吗?”
“就是就是,本少爷这杯酒你也该喝下。”
“卫衔雪,今日这酒局可是三殿下筹的,再推脱可是驳了殿下好意,从前你久在深宫,殿下对你也算是多番照拂吧?”
“……”
满屋子的人凑在桌边,一壶壶的酒倒进杯盏,全都朝卫衔雪灌了过来。
接他走的人说是江褚寒的意思,可卫衔雪不是不认得褚黎身边的人,只是他就算知道褚黎要为难他,他也没什麽回避的馀地——从前在宫里就是如此。
卫衔雪是第一回见到京城里这麽多富贵子弟,那些满身酒气的少爷对他上下打量,嘲弄的眼神能将人戳穿,嗤笑声也毫不避讳,他们即便知道卫衔雪如今是江褚寒的人,也觉得世子不过把他当个玩意儿,这模样不过更验证了几分猜测。
随即满杯的酒递到卫衔雪面前。
褚黎心里还有气,洪信死在雪院,坏了他在朝中许些打算,这个卫衔雪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个软柿子,被他欺了打了也从不敢吭声,这回竟然反过来将他踢了一脚,不管是不是卫衔雪动的手,这件事在褚黎这里都不算翻篇。
若不是看在江褚寒的面子,今日灌给卫衔雪的就不是酒。
卫衔雪不过喝了一口,就被烈酒呛得不住咳嗽,可桌上人看着褚黎的脸色,还是一杯杯朝卫衔雪敬了过去。
卫衔雪还想推脱,背後两个侍从就把他的胳膊按住了,他若是不接,那酒就直接朝卫衔雪嘴里灌进去,两杯下去,卫衔雪就不敢推辞。
他身上的伤才方才好了,那麽些人他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一双双手在他面前重叠起来,像是来索命似的,也不知喝了多少,他不胜酒力,眼前变得有些迷蒙,虚虚的视线一晃,那酒杯碰撞的动静像是刀戈兵刃相撞,伸过来的手仿佛沾了血迹。
卫衔雪错愕的思绪里混乱不堪,一霎觉得自己像回到了蕲州,那些狰狞的面孔对他围攻过来,卫衔雪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有些恐惧地抖了一下。
接着他手里的杯子“哐”的一声摔下去了。
这一声清脆,却仿佛一下敲在了他的神经上,卫衔雪倏然就清醒了一刻。
衆人看着那杯酒,都用种冷漠凶狠的眼神瞧他,绕开堆在面前的陌生人,褚黎在後边的眼神更是冷得吓人。
卫衔雪坐在椅子上往後缩了一下,“我……”
“三殿下……”这些年在宫里他没少被褚黎找麻烦,卫衔雪低下头,他抓了下身上的衣服,终于横了心,伸出的手颤了颤,即便他真的喝不下了,还是要端酒去给褚黎赔罪。
可接着在他听不太清周围动静的时候,一道开门的声音干脆响过,脚步声也来得直接,然後一只手拨过了周遭围过的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手里那杯酒拿过去了。
卫衔雪愕然地偏头一眼,那张侧过身的脸在他眼里分明地清晰起来,平日里江褚寒爱笑出几分风流潇洒,可侧过的方向看不全他的笑,只剩了令人心动的一番明朗俊逸,在这时分宛如神兵天降似的。
江褚寒冲着席中举了下杯,“来晚了各位担待。”
褚黎压根没喊他,但面子上不好驳了,三殿下皱起眉头冲他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