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不过是这点微妙的变化,甚至有可能只是兵荒马乱的错觉,但偏偏就让人觉得,眼前的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仅仅失去了真龙灵骨。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依然好看。
但就像在某一瞬,清冷矜贵的云上仙尊失去了光环。
是高岭之花零落尘土。
仿若是一场噩梦来临前的预兆。
“宴几安……你眼睛怎麽了?”
屋内,南扶光的声音突兀又茫然,茫然到直白,直白到残忍,她问出了鹿桑不敢问的话。
宴几安转过头,在黑暗中,与南扶光四目相对。
霎时,天边响起最後一声震天的龙吟,南扶光只感觉脚下地动山摇,紧接着狂风四起,她看见房顶被一抹巨大的龙形身影掀飞,苍龙虚影自宴几安体内腾飞而起——
暴雨中,龙最脆弱与柔软的腹部有一道被强行裂开的狰狞伤口,渗出的鲜红龙血几乎与雨幕混作一谈,最後,鲜血变成了黑色浓稠的液体。
巨龙腾空在天,似在痛苦的挣扎。
蛇属同类的瞳孔从竖立的金色逐渐退化丶灰败。
原本泛着锋利雪光的龙爪不再富有光泽的同时,那原本坚实覆盖龙身的黑色鳞片突然松脱,炸鳞般,以一种让人冒鸡皮疙瘩的方式翻开,凌乱脱落,散发着濒死之气……
最後,当巨龙消散于半空。
屋内,前一瞬勉强站立的宴几安轰然倒下,如任何肉体凡胎一般砸在地上会发出的重重闷响。
……
晨光熹微,暴雨渐淅。
如弥月山始终半笼着一层似雾似雨的奶白色浓雾中,群山轮廓模糊不清。
他化自在天界亦笼罩在一层阴霾中。
但对于妙殊界的人们来说,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弥月山下,妙殊界,茶馆内。
惊堂木一拍,“啪”一声巨响,喝彩声起,说书先生一堂木一壶茶一折扇,端坐上方。
“列位看官,细听我言。且说高高在上丶白衣仙袍的真龙仙君宴几安,从前那是金鳞耀日吞云海,龙吟九霄搅三江!谁曾料,如此云端之上丶睥睨衆生的仙君大人也会有如高岭之花坠入泥泞之日!
昨日他化自在天界,那是字面上意义的血雨腥风,不净海西岸弥湿之地,昔日主宰者闯入弥月山硬取龙骨,雷火轰鸣,山摇地动,真龙腾空如龙鱼炸鳞,竟似泥鳅般,坠下凡尘!”
上位者的陨落不过是人们茶馀饭後的一桩谈资,真龙褪鳞,苍龙陨堕,曾经高高在上的云上仙尊堕入凡尘从此成了□□凡躯什麽的……
跟他人又有什麽关系?
不过是说书先生一口茶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催促声……坐堂之下,无人怜惜,只是人人双眼期待,等待下文。
“您道这仙君失去了龙骨,该如何自处?昔年呼风唤雨的龙爪,三界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剑修第一人,如今怕是连後山劈柴的柴刀都握不稳。”
说书先生再开腔。
“更可怜如今弥之地与昆法大陆大战在即,弥月山数旬前日被叛变的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一剑荡平,衆多周知称‘血色圣宴‘。
列位,今儿个可是特殊日子!
弥月山自‘血色圣宴‘後,盟主段从毅被那南扶光一剑斩首,命星陨落……至此,无为门架空无主,那他化自在天界更是群龙无首,原本今日乃仙盟临时授印云上仙尊代为暂管,推其为新的仙盟盟主的头等重要之日。
原本真龙仙君,乃三界六道第一剑修,渡劫期大能,身负真龙灵骨,如此安排,无可厚非。
谁曾想就在这授封前夜,那真龙陨堕,形如病虎,声似哀猿——
神魔坠凡尚不如犬,诸位且思且议,那授印仪式,可还能顺利进行?”
折扇“唰”得展开,轻摇两下,满堂喝彩中,人们催促下文。
说书先生满脸自得,只道“天机不可泄露,且听下回分解”,那般装神弄鬼的样子……
实则还不是因为弥月山的盟主掌印授封仪式,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凡人混进去看上一看罢了。
热热闹闹的茶馆内,人们窃窃私语就着“他化自在天界大翻车事件”下饭,人人面露唏嘘——
“南扶光一剑削了仙盟盟主,旧世主一掌拍碎真龙灵骨……咳,我听说他俩是一对,那不得三天两头换一个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