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南嘴唇微张,浅浅笑了下:“好,我也提前恭喜你们了。”
人走後,沈念南捏着请帖在楼梯席地而坐,正红色微带着逼人香气的喜帖在他手中缓缓被翻开,从左到右的格式依次写着:
结婚日期:葵卯年十月初十
办席地址:小锦市鼎好酒楼三楼
新郎:由淳
新娘:蒲菁
草草扫过一眼後,他猛地定住,眼睛退回至新娘那栏,红色底布的映衬下,黑色的钢笔字一撇一捺都郑重有力,他不可置信地念出声:“蒲菁,蒲菁,蒲……”,意识到什麽,他从地上弹跳起来,胸膛剧烈收紧,血液充盈他的脸,呈现一种骇人的诡异。
相识了那麽长时间,他从未过问过她的名字。
小锦才多大,姓蒲的更是少上加少,再一细想她先前的笔名龚叶,龚,公,公页,颂……
他如雷轰顶。
下了班他沿着工作室附近一条江边专门给人散步的绿道一直行走。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一直行到夜色彻底变浓,一直行到水穷处,最终停在水迹逐渐干涸的小锦中学附近的一座古桥。
桥上搭建着适合拍古风照片的亭子,他在那个亭子上多次看到扎着马尾丶踩着帆布鞋,一脸学生样的蒲菁,隔着马路总能看到她匆匆走过,去赴另一个人的约。
他站在桥上,视野比桥下人高,他便误以为他在暗,所有情绪都可以被藏起来,殊不知她不知不觉中凌驾于他。
曾经有一次拍摄,因下暴雨而被困在桥上,他站在亭边望雨望风望行人,蒲菁撑着一把墨绿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个老年人在桥下走过,他当时觉得那真是一个适合画成画的画面。
他看着她在桥下风景如画,他将那画面裱成框,用来装点自己的梦境。
可事後他兴冲冲地跟蒲菁说看到她了,蒲菁却一脸茫然地反问他:“我有车的,下那麽大的雨怎麽会陪着那位老人家一起走在路上?”
他详细地描述了蒲菁当天的穿着,可她仍是摇头否认。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见鬼了。原来装点他梦境的,更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倒影。
*
蒲菁是直到选完片才知道沈念南辞职的事情。
提起沈念南,那个客服也很诧异:“做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走了,原本後面还给他排了客户的,可他宁愿交毁约金也要走啊,真搞不懂他。”
另一个工作人员闻言,也顾不上还有客户在场,当即凑过来讨论:“他唱歌火呀,我听说都有经纪公司要送他去选秀节目当练习生呢,这一对比,要我肯定也走咯。”
蒲菁给沈念南打去电话,“噔啷”声响了足足半分钟才被接起。
“你……”蒲菁手足无措地问候他,“你好吗?”
回以蒲菁的是沉沉的呼吸声,蒲菁还以为他不打算回复时,听到他反问:“……你叫蒲菁?”
“嗯,对哦,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蒲菁发现他声音里的异常情绪,关切地问道,“你怎麽了?”
“对不起……”
“你……你怎麽了?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沈念南深吸一口气,飞快道:“对不起蒲菁我以後再也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他放缓了语速,接着道,“我改过姓,沈这个姓是後来才跟着我妈改的,我原来姓费……”
“费……”蒲菁的眼神从迷茫到豁然开朗,心口像鼓面一样突突跳动,猛然伸手切断了通话。
“怎麽了?”由淳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
“沈念南……”蒲菁情绪仍未平复,抓着他的手颤抖地说道,“他说他原来姓费……费,跟那个杀人凶手一个姓……”
*
蒲菁再次听到沈念南的名字已是在一年後。
短视频平台给她推送一则娱乐新闻,用Ai合成的女性声音如此说道:
“今日,选秀节目人气选手沈念南被爆出其父亲是杀人凶手,多年前曾残忍杀害一名学生。根据知情人士爆料,其行凶原因竟然是因沈念南的母亲出轨,被发现後要与其离婚,沈念南的父亲受到刺激,精神恍惚之下拿着水果刀在街上随机捅了两个人,一死一伤。”
点开评论,热评这样写道:
“这事是真的,当年在我们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在网上还能搜得到当年的新闻。”
“沈念南竟然是那个人的儿子,亏我还天天喝酸奶给他投票,我呸!肠子都给我悔青!”
“父亲杀人,儿子还想当idol敛财,做梦!!坚决抵制沈念南!!!”
“刚补完老瓜回来,沈念南的父亲长得丑得要死,传闻还家暴,就这条件他老婆会出轨似乎也在情理当中(bushi)。”
“我之前是他们家邻居,沈念南他爸开了家烧烤店,生意还很不错的,不过大半夜的总有一些客户发酒疯,吵得不行,被其他邻居投诉很多次了。”
“刚补完瓜,被杀的那个人竟然还是高考状元,原本大好的人生就这样被毁了,真该死真该死啊他,恨屋及乌,沈念南也别想好活!”
蒲菁从爆炸的消息堆里抽出身来,疲劳且平静的双眼望向病房窄窄的一小口玻璃,窗外的木棉树已经结满红色的硕果,在湛蓝的天空下,鲜红得如同一滴血,它悄悄往下坠落,安详地扬起一地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