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平静的海面,底下的暗潮便越是汹涌。
我听出他话里的绝望,说:“你还有你的女儿。”
“不一样。”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是为数不多知晓了秘密的人,迟早难逃一死。”
诺儿像是意识到什麽,拽住北城城主的衣角,说:“爹爹……”
“莫怕。”他安慰般摸了摸她的头,而後看向我,“这场火会烧很久,不会牵扯到其他地方,你们可以放心离开。她就交给你了……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相信你们……我也只能相信你们。”
诺儿像是预感到什麽,说:“爹爹,你要去哪?”
“爹爹要去找你娘亲了。”他蹲下身,温柔地跟诺儿说话,“你以後要乖乖听这个漂亮大姐姐的话,好不好?”
“我会乖乖听话的,爹爹你还会回来吗?你还会回来找诺儿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诺儿推给我,然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堆之中。
他的举动过于突兀,以至于周围的人没能拉住他。
我蹲下来抱住诺儿,手盖住她的眼睛。
“别看。”
我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感觉周围如流水般荡漾开来,被火舌缭绕的北城府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八岁那年,昏暗的黄昏。
爹让我赶紧跑,娘送我平安锁。
在比我还高的草堆缝隙之间,点点鲜血落满了黄土和夕阳。
我有点恍惚。鲜血晕染在广阔的夕阳中,化做成一个个反射火光的农具,火红的稻田,也像此时张牙舞爪的火焰,喝饱了望花畈的鲜血。
一种被抽离出来的陌生和隔阂涌上心头,好像回望过去,却发现中间已有千山万水。
以前那些如夏花般灿烂的记忆,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凋谢化泥,渗入我心里贫瘠的土壤。
想要复仇的念头便生根发芽。
诺儿也会这样吗?
我罕见地迷茫,得不出任何准确的答案。
我只知道,我并不希望诺儿成为现在的我。
这条路太苦,太累,太痛了。
它就像深深的沼泽,一旦陷入便无法逃脱,就连换个方向都是奢求。
我一个人经历过,就足够了。
尽管当时的我,就跟现在的诺儿一样,无声哭泣,看着爹娘离去而无能为力。
小孩子再怎麽不懂生死,也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
她哭得不能自理,最後昏睡过去。
萧雨接过了她,把她抱在怀里。
我接过别人递的手帕,擦干手掌。
突然,我感觉有东西碰到我的脸。
我擡头。
白郎中收回手帕,说:“刚才诺儿的眼泪可能溅到你脸上了。我帮你擦擦。”
“回去吧。”我转身离开,回到船上。
“我们现在去京城?”萧雨趁着给我端药的空隙,悄悄发问。
“不。”我说,“我们去东城。”
“东城……哦,找那些有钱的人拉资助。”萧雨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词语,但我已经习惯了。
异世之人。
我慢慢喝药汤,中药味萦绕在舌尖,苦涩长久不散。
我记得,他的家是东城。
他接触我,是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