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飞鸿惊讶地发现原来姐姐腿上的伤好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疼了。
这件事就算这麽翻篇了。
可是方飞鸿知道没有。
他曾经在姐姐的日记本上看到过很多怨毒的丶用力的字迹,那些字因为愤怒而歪扭,字字句句都是重复的:
“杀死方雷林!”
“方雷林去死!”
“爸爸妈妈都该死!”
“杀死全家!”
……
只有几岁的方飞鸿看着满页的字,想起来奶奶拜神时带回来的黄色符纸,吓得浑身颤抖。
他的姐姐是神婆,会下毒咒。
他要被咒死了。
他跑出房间,想要告诉妈妈。
然而,这个巨大的秘密本身宛如一个强力的咒语,紧紧箍住了他的咽喉。
一种强烈的恐惧笼罩在儿童方飞鸿的头上,像一层黑雾,遮天蔽日,把他的声音狠狠压在他的喉咙里。
他说不出口,就想拉着妈妈去看。可是他刚牵起妈妈的手,方敏就回家了。
她似乎一直在监视他,一进门就瞪了他一眼,然後就回了房间做作业。
方飞鸿当天晚上发了烧,在张良英的陪同下,稀里糊涂在医院过了一晚。
第二天是周末,照例是张良英把一周攒下来的破铜烂铁卖掉的日子。
他中午跟张良英回家的时候,方敏已经乖巧地帮妈妈把要卖的东西整理好了。
方飞鸿亲眼看见,那本日记本就在破烂之中。
日记本随着收破烂的邋遢老头离开而消失,方敏的恨意却在别人再看不见的角落里日积月累,肆意疯长。
再後来,方敏依旧不时被打,方飞鸿因此渐渐淡忘了日记本的事,找到了方敏被打的规律——
不是第一名被打,没有及时交作业被打,晚回家被打,和同学出去玩也被打。
假期晚睡被打,早起被打,回雷山走亲戚嘴不甜被打,当面拒绝或者反驳他的想法要求也被打。
方雷林打方敏的工具非常丰富,除了动手扇耳光,动脚踹踢,家里的衣架丶晾衣杆丶皮带丶扫把丶备用水管等等都是趁手的工具。
方雷林打方敏的时候也不光是打,他边打会边骂她,“不听话”已经是最好听的了。
“骗子”“鸡婆”等侮辱性的词更是层出不穷。
他打方敏,张良英会把方飞鸿关在房间里,然後自己在旁边哭,哭着劝慰方敏忍着疼不要哭。有时候方雷林烦了,就把母女俩一起打了。
这时候他又有了新说辞——
“你怎麽教的!”
“都是你这个发瘟婆把孩子教坏了!”
“什麽样的妈就有什麽的女儿!让你们不正经!”
……
打完之後,方雷林大部分时间会出门找朋友喝酒吃宵夜。
这时候张良英就会哭着求方敏听话,要老实一点。
“你也不想妈妈跟着你一起被打的对吧?他要把我打死了,你和弟弟就没妈妈了,你忍心看弟弟那麽小就没妈妈吗?”
在大学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在18岁之前,方敏是非常听话的。
张良英劝她忍,她就忍。
张良英让她别记恨,她面上就表现得忘性很大。
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张良英给她输入什麽想法,她都点头说好。方雷林给她下达什麽指令,她都完美完成。
每次一开始挨打,她就会非常快地认错,
认下方雷林的所有指责,不管有理没理,都是方雷林说的对。
她没再在挨打的时候流一滴眼泪。
她也没让张良英再被迁怒。
这些关起门来的暴力事件被完美封锁在他们的家里。
对外,方敏还是那个完美的丶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