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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你们对于UST是什麽想法呢?”陈米继续问到。
泰安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作为政府,UST必然是颗毒瘤,对于想要和平的我们来说,UST想要通过战争来解决战争的方法一定是不可取的。但是对于民衆——”泰安低下头,看着黑色的桌面,“和我的国家,这真的可能是我们获取和平的唯一方式。”
“你为什麽会这麽认为?”陈米问。
“I国政府和军队现在只想要通过停战协议来达成和平,可是停战协议只是一时的,我们都知道以L国的能力,在停战之後随时都能反击,到那时我们又怎麽应对一次又一次地攻击?”
“所以只有暴力,我们只有用暴力让L国知道我们并不好欺负,他们才可能会停手;我们只有用血液让L国知道,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我们有独立的反击的能力,他们才会停止。”
“所以现在UST的方法,即便它在国际上被称为‘恐怖组织’,但是这是我们能看见的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泰安垂下去的头再也没能擡起来看向远处泛着金光的神像,他将指甲深深地刺入手指的肉里,在指腹厚重的皮肤上刻下红印。
“所以你认为,终结战争的方式,是战争?”陈米用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你不相信政府之间谈妥的‘停战协议’?”
“不是我不相信,是我不敢相信。”泰安红着眼睛看向陈米,“L国为了资源和宗教,炸了我们国家多少医院和学校,他们为了争这些丧心病狂到连医院都能炸,我怎麽相信那张纸?我又怎麽相信这仅凭字母写下的组合?”
陈米愣在原处,呆呆地看着眼前红了眼睛的泰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炽热的利益冲突下,已经凝固的白纸黑字到底要做出怎样的承诺才能停止这场用血肉堆叠起来的战争。
我们不知道。
因为我们只是庆幸的旁观者。
陈米不敢再看泰安的眼睛,低下头继续寻找笔记本里早就写好的问题。
采访被中断于泰安口袋里的手机,小小的丶屏幕已经全部破碎的手机里传出I国国歌,泰安点了好几次才点上接通的按键。
他把手机紧紧地贴在他的耳边,眼睛与耳朵一起重重地发力,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嘈杂声音。
就连陈米都能听见电话那头很大的人声,用I国文急迫地讲出信息,泰安脸色瞬间变得紧张,他又用手指按了很多下才讲电话挂断,站起身看向陈米:“游行那边发生了暴乱,前面领头的部分群衆和政府军打起来了,我刚接到任务,要赶去前线报道。”
“就先失陪了,非常感谢你今天的采访。”泰安将手机小心地放进口袋,整理好因为坐下而起皱了的记者马甲,对着陈米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非常感谢,我先走了。”
陈米也站起来回礼,朝他摆摆手:“快去吧,注意安全。”
泰安点点头,向门口跑去。
厚重的玻璃外是他急迫的侧脸,蓝天下的光芒,又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二)
陈米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她最後一次重新回来的救赎之旅,是用此生的时间换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活到多少岁,神也恶毒,在陈米喝醉之後的梦里跑来问她,还要不要进行最後一次交易。
陈米被酒精上了头,大手一挥50年的时间就这样被带走,醒来之後头痛欲裂地坐在课堂上懊悔自己的举动。
她也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于是又一次的顺着时间长大。
她看了看中国统计的女性平均寿命,80岁;再减去50年的时间,她只能活30年;而今天的她,28岁即将29岁。
还有一年。
炮弹又在天上到处乱飞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停战协议”的签署。
陈米趴在床上,耳朵被刚刚砸在地上的炮弹震得嗡嗡响,床都被冲击的晃了几下。
“今天要去边境,对,先去边境。”陈米捂了捂耳朵,“先把该做的做完,再说吧。”
她拿起手机,打给马骋燃:“马骋燃,边境的学校你帮我定的是今天吗?”
“是。我跟他们说你今天去探访。”马骋燃讲话的周遭环境突然嘈杂起来,“我先挂了,紧急袭击。”
“好,你注意……”陈米话还没说完,电话的挂断音盘旋起来,“安全……”
陈米顺着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窗户外面又是大片火焰,她无助地看向地上被炸飞的所有建筑:“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
她取出车钥匙,这是马骋燃的旧车,陈米问马骋燃租的,租金一天500,马骋燃信誓旦旦的说这已经算是友情价,但是她前几天趁信号好的时候刷了会短视频,刚好刷到I国之前还是旅游胜地时的租车价格,同款车人民币270元。
这友情——值-230也挺好的。
I国和L国的边境线,没有陈米想象中的人烟稀少。
只是难民云集,破烂的篷布遮蔽下的阴影里尽是衣不蔽体的妇女儿童。
路边整齐排列的平房外,总能在屋檐底看见几个盖着报纸席地而睡的男人。
瘦弱的孩子挺着大肚子在大马路上向每一个路过的车辆招呼着手,没有人停下。
因为停下,意味着被吞噬。
饥饿的孩子们会将车上所有东西都放进他们的肚子里。
所以陈米只能残忍的,踩下油门,路过一个又一个难民营,抵达学校用高高的栏杆围成的结界里,才敢安全的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