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一)
庆晨因为麻醉昏睡过去的那天晚上,我依稀听见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空灵却沉稳地问道:“庆晨小姐,那我想要反问你,你为什麽要当记者?”
我想了很多个庆晨可能说出的答案,例如传递中国声音丶让世界看到中国力量丶记录真相追随真相……这些泛而空的语句。
但是传进耳朵里的声音,这样说道:“一开始没有理由,我被时间和成绩推着往前走,老师让我读什麽书丶父母让我上什麽学校,我就去。误打误撞成为了我们县城的高考状元。”
“我出生于十八线小县城,从小到大我看见的社会,是腐败的丶破旧的丶甚至是暴力的丶血腥的。上位者是真的可以踩过下位者的身体往前走,而弱势者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颤抖。当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在台里的会议上提出要报道我家乡的这些丑闻时,当我默默地记录下我从小到大看到的一切事情时,当我的报道被社会传阅,甚至得到了政府的整改时——”
“那一刻,我好像知道我想要做的东西就是这个。”
护士不耐烦地打开病房的门查房,门与水泥碰撞的声音让身前的庆晨皱了皱眉头,接着她睁开眼睛,好像彻底醒了。
空气中的回声戛然而止。
庆晨借着被一阵阵风吹起的窗帘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跟着她躺在她的视角往外看,竟然能看到闪闪的星星,月亮也特别亮特别圆。
嗯?今天是十六吗,怎麽月亮怎麽完整?
庆晨伸手打开手机,农历的日期还真是十六。
可是——声音好像不见了?
我从床上站起,那台一直发着光的机器闪烁着雪花丶床头关不掉的那盏灯闪着火花,就连躺着的庆晨都变成黑白,唯独剩下被包裹的伤口暴露,鲜艳的血色依靠脉搏喷薄而出,血液流经我的身体,全身炸裂似的疼痛。
睁开双眼,光照之後的黑白世界再次袭来,我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只有明暗的虚幻里。
依旧是那个十字路口丶依旧坐在熟悉的地方,我清晰地记得颜色:只有颜色才是唯一出口。
这一次我把经过的人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打量一番,只为从黑白里找到彩色,不论是红色还是什麽其他的颜色,我迫切的想要看到希望。
“一万零六百……”我的眼珠都快要爆了,连彩色的影子都没看到,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要不换一个地方试一下,这里可能已经被上次来回穿梭榨干了。
我锤锤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的双腿,费力地站起身。
怎麽连我的脑子都一起泛起白花了,我还得站在原地呆一会才能继续往前走。
只是你不觉得这次穿梭的契机跟以往的相比,太奇怪了吗?
以前的穿梭都是以血和疼痛为始,但是这次竟然是月亮太圆太亮了?
这凭什麽能让我全身沸腾并且疼痛啊,难不成就连日子都和我有关系?
天哪,那我要防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这次说实话,庆晨被刺的那一刻我都开始条件反射要倒地了,但是什麽也没发生,我还听完了陈米的一大段自白。
我都以为我能撑过这段时间,谁能想到一个月亮给我整这里来了。
太唬人了。
沿着栏杆设的方向一直往前走,道路竟然有尽头。
我被一堵高高的墙挡住去路,墙的两边堆了很多油漆桶,还有很多破破烂烂的布,黑色有深有浅的规律排布在上面,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看见这种色差。
我好奇上前拿了一块,湿湿的,不过这上面的绒毛还挺舒服的。
可能是道路尽头的缘故,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这样我才发现,这里的味道和十字路口不一样,怎麽形容十字路口的味道,有点像我来之前待的地方的味道——
我来这个世界之前是在哪来着?哦,对,医院,医院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特别浓厚的消毒水味,靠近一点点的话,酒精的味道都能把我鼻子点烧。很重很重。
但是这里,什麽味道都没有,甚至这些布:我闻了闻手上拿着的这块,都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
怎麽会没有味道,就连空气都会带着点气味飘来飘去,这个地方怎麽会一点味道都没有,就好像——
失去了嗅觉,鼻子里的知觉被这堵墙彻底挡在外面。
怎麽会这样?
我用力捏捏自己的鼻子,粘膜将鼻腔缩小丶放大,我再次用力,鼻翼缩小丶放大……我自以为重啓的嗅觉依旧闻不到任何气味,鼻子被揉搓地疼痛红肿,依旧不见任何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