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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冠妻姓二十三 男主恋爱(第3页)

于是他张口结舌,手上不经意间失了力,烟杆啪嗒落地,清脆炸耳,他这才恢复几分清醒,手忙脚乱地弓腰捡拾,再行起身,自觉狼狈,颓丧地说:“我现在这样,一定很惹人发笑吧。”

云湄见他消沉,自己毕竟就是那个给他带去苦难的祸首,一时也呼吸不畅起来,竭力匀了口气,才稳住心神。为免引发更大的惆怅,她干脆略过了他的自嘲,凑过去细声问:“你是被安插在这儿的?身上有任务吗?”

乔子惟按捺住弥漫的悲痛,说道:“不打紧的,表妹有什麽事,且直说吧。”

对于这些乱糟糟的纠纷,云湄无从与他狡辩,事到如今,只能以金钱偿还,便将那几十坛女儿红所值的数目夸大了些,“这太贵重了,咱们母女受之有愧,我打算折现还给你。”

乔子惟哪里听不出她的有意贴补,可是他不欲与她谈论黄白之物,摇头道:“表妹言重了,我不会收的。”说着,喉头哽咽,留恋的目光在她脸上缠绵流淌,“你……近来还好吧?”

“你不要钱,那教我从何处弥补呢?”云湄叹了口气,心中很不好受,“倘或见你鲜衣好食,兴许我良心上还能过得去,可是你……”

云湄的话,没能说尽,但只消打量乔子惟这一副丧气欲死的模样,便都在不言中了。

她一直以来所挂心的隐忧,在许问涯那里没有得到半分令人安心的答复,眼下想起这一茬,便直接趁机当面询问苦主:“他还有为难你吗?”

乔子惟惨然一笑,“自我们和离,他又做回了好上峰。”

云湄这便舒出了那一口连日来怄在心头的淤堵之气,喟叹着呢喃:“那就好……那就好。”双唇翕动,待要再提起女儿红一事,却倏而见乔子惟目光调走,投向她身後,语间喊出一句“大舅”。

云湄浑身一滞。

——大舅?

乔子惟的生母与云湄的父亲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世上能让乔子惟唤上一声大舅的,除却那个打从出生起就在折磨她的仇雠,还能有谁。

思量间,云湄已本能地踅身避让,馀光之中衣袂飘飘,不见其人,先得窥其潇洒风度。循着衣角望去,就见一位将近不惑之年的官老爷迈着方步朝这一隅趋步走近,面上十分讲究地蓄有一弯美髯,一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顾盼间颇有温柔多情的味道,乍看十分可亲,眼底却透着疏离的审视,堪称自形容到气质,都尽皆与云湄十分相像。

这人赫然乃是洞庭当地大名鼎鼎的皇商,云间逍,早前因着主动献妻,受万贵妃牵线搭桥,一时间身份地位急遽水涨船高,後贵妃倒台,也靠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而不受丝毫牵连,始终游走于各色上官之中左右逢源,可见其人颇有手段。

他走至近前,先是亲热地回应了乔子惟的唤声,语间倒是开门见山:“渡口那头安排好了吗?什麽时候能把我送走?”

说着,调转视线,先是瞄一眼显得藏头露尾的馥儿,再而投向了容色夺目丶教人难以忽视的云湄,目光明显定了定,不由冲乔子惟调笑道:“你这小子,早前给你送美人儿,忙不叠各种推搪,现而今倒是开了窍啊?”他捋了把胡须,视线调转过来,复又往云湄脸上沾了沾,“呵呵,还弄得左拥右抱的,一个天香,一个国色,倒是个会享受的。”

云湄原本耳畔蜂鸣一片,还思索着倘若对方当先认出她来,她该作何反应,眼下却冷不丁察觉云逍间眸底流露出来的垂涎之色,一时间如遭雷亟,震撼之馀大为反胃,恶心的痉挛感在肺腑里纠结撕扯着,几次三番狂狼般翻涌上来,直抵喉咙口,使人由头至尾地难受极了,恨不能痛快干呕一场。

不过这三言两语之下,倒是令她听出些许端倪来,乔子惟充当的乃是细作的角色,借亲属之名兜搭云间逍,明面上串通一气,实际一网打尽,所谓渡口,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

云湄怕拖後腿,只得忍着前所未有的胃逆之感,强撑着没有发作,退至乔子惟身畔,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许问涯那厢酒过三巡,耳热酩酊,不胜酒力,在满座的暗流涌动之间抽出空当出来通通风,不巧恰恰瞧见云湄推门走出雅间,迈向乔子惟的那一幕。他眯了眯视野迷离的眼,盯着那处,分辨唇语,可惜酒意与孽火一同交织着翻上脑顶,烧得眼帘昏黑,一时间竟是什麽也看不清了。

身後的席面上传来商谈不畅的动静,紧接着,什麽人拍案而起,这是既定的轨迹,透露出蠢蠢欲动的试探,需要有人及时出面安抚斡旋,里头的同僚却迟迟没有等到许问涯的发号施令,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左支右绌地支应着,一面不乏疑惑地频频看向倚在不远处阑干旁的许问涯,桌下的手暗暗打了个手势,示意身畔正侍酒的小二离席去询问一番。

乔装的暗卫见状,赶忙找寻契机,掷下酒壶告罪离席,匆匆忙忙绕廊而来,禀报道:“那严大人紧咬不放,冬统领又在附近毗邻的酒楼丶客栈里发现了架弩的动向,正对着咱们这边。看来是得动动刀枪,才能叫他们晓得厉害。”

暗卫飞速说尽,却意外地不闻半丝动静,迷惑看去,就见许问涯的十指紧紧压在横栏上,也不知是错觉与否,竟教人捕捉到了细微的咔哒裂音。

暗卫察觉不对劲,不由怯怯出声:“大人——?”

各方人马虚与委蛇一整晚,彼此之间早便相看生恶丶不厌其烦,当下趁着没人镇场子,火拼一触即发,这边厢的交谈很快被咻咻的暗箭破空声给截断了,紧接着,满场子俱都活络起来,渐次从小打小闹的互摔碗碟丶拍案而起,演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刀剑相交丶蓄意谋杀。

酒楼上下顷刻间混乱不堪,乔子惟那一隅也被波及得失了阵脚,跟前正与他交流的云间逍听见动荡,催促乔子惟尽快送自己脱身,见他闪躲推脱,顿时疑窦丛生,两人一时间挣扭不下,袖下的匕首趁其不备地戳刺出来,却冷不丁被始终显得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的云湄,给出其不意地一把子攥住了。

云湄心下发笑,她正愁找不着趁手的凶器,不想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自然出手如电,飞速拦截。

血珠连串儿滴答砸落,刀锋深深楔进了女子纤细的柔荑之中,硬生生地止住了云间逍对于自家外甥的无情发难。这般徒手止戈的本事与决心,实是令云间逍倍感意外,调转视线,对上云湄那双潜藏着陈旧恨意的眼,心神莫名骤凛,当下攒了眉,于僵持不下之间,开始正眼审视她。

楼阁之内一扫先前的花天酒地丶仙乐靡靡,目下动乱剧烈,刀兵呛啷相撞,冷箭凌空来去交织成网,冬锋见这种关头,自家大人居然还在走神,匆忙飞身过来,一面擡剑截落羽箭,一面反手抛刀予他,期间连声大喝,以作提醒。

许问涯心中沸腾若火海,不住地燎灼着他的气血,只觉整个人跟周遭的混乱不堪隔绝开来,游离在一切之外,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睇着那处,手里不经意间接过来的刀柄,也被他无意识付诸的可怖劲力,给攥得咯吱作响。

肝火旺盛,恶气填胸,什麽性命之忧,顷刻间忘了个干净,一股心死的灰败之感,在这一霎那,摧枯拉朽地在四肢百骸之中弥散丶席卷,几乎快要将他从上到下丶由内而外地尽数淹没丶溺毙。

他想起那一夜床帏之内,她连毫厘之距,都不愿意朝他靠过来的指尖,现而今却为了给别的男人挡刀,而伤痕累累,血流滴答,蜿蜒成溪。曾经为了摆脱他,她不惜自伤,也要脱下玉结环的手,而今为了旁人……看得出来,她出手拦截时的动作,明显是不假思索之态,尔後目光坚定,丝毫不因受痛後悔,简直颇有一种能够为此赴死的决绝与壮烈,可见情深如斯。

是啊,就算强行拆散又如何,人家藕断丝连,有着徒手截刀的决意……青梅竹马,表兄表妹,哪里是谁人能半途插进去的。萎靡之感油然弥漫,这个人纵使如何被他栓锁在股掌之间,她的心意,都永远无法真正为他所控,为他扭转,从始至终,被牵拉着的,只有他自己。许问涯只觉二十馀年的人生里,从未如今日这般倍感颓败过,骨血似乎在燃烧,精神气被一寸寸地蚕食殆尽,手里的刀无力举起,直取命门刺来的箭矢,也躲避不及,恍惚之中竟然泛起了一个念头——干脆就这麽死了也好,一了百了,这样一来,便再也不用承受这种教人痛彻心扉的悱恻折磨。

近身护卫的冬锋委实闹不明白如何演变成这副模样,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许大人破天荒地失职了,不知缘何,大大地乱了方寸,原本运筹帷幄,一个错眼脱手,尔後加以放任自流,生生酿成了时下这般生死攸关的局面。

早按事先预设好的,加紧突围出去,一切还尽都好说,现而今彻底乱了起来,本尊又频频走神,实在是教人扼腕,恨不能逾矩一回,施以大力,兜头将他拍醒。

好在白日里,冬锋被提前叮嘱了一遭,早有预料之下,不至于全面崩盘。眼下分散各处的暗卫们训练有素,穿梭来去止歇伤亡,擡首见阁楼之上厮杀尤甚,而顶头上峰陷落其中,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纷纷讶然无比,古怪地互相传递着眼色。

“许兆玉,你是傻了吗!”

鬓影衣香丶刀枪剑戟来去纷繁,那道身着丽裙的姿影不知何时及到许问涯跟前,随着这一声含怒指摘同时扑将过来,偌大的去势裹挟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两人就地一滚,压得钗环零落,云湄杀是杀过人,但并没有正统地习过武,不懂如何及时歇力,直摔得眼前金光乱窜,可一时间根本顾不得疼痛闷哼,探手强拉起他,踅身便跑。

许问涯稀里糊涂随她摔了一道,顷刻间什麽也听不见了,只鼻端尚有知觉,随着她因发足奔跑而晃漾起来的青丝,闻到了由她体温烘染的丶魂牵梦萦的香气。有什麽将将才熄灭殆尽的东西,伴随着这一缕奋不顾身迎面扑来的女子馨香,枯木逢春一般急骤苏醒,不可置信,狂喜奔涌,浑身凝固的血液重又开始飞速流淌起来,心若擂鼓,激颤耳膜。

云湄拉着他闪避奔逃,思及适才那一幕,止不住心惊肉跳,间或侧眸看他,见他仍旧木呆呆地盯着她瞧,简直如坠梦境——此危急存亡之刻,他不去注意身後连绵的箭雨,竟然独独盯着她打量。云湄不由百忙之中搡他两下,见他表情纹丝不动,居然还在走神,顿时恼怒至极,脱口便飏声奚落:“许兆玉,你的脑子究竟是怎麽长的,都临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魂游天外!难不成我不来,你就当真要一直戳在原地等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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