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音自来活得傲气,若不是永靖公主有意撺掇,还点了迷香,她哪能干出这般自降身份丶伤天害理的事情?当下深觉没脸,将脑袋埋进手心,瓮声瓮气地道:“人家已经有妻室了,且看起来很登对,姑姑别再撺掇我了。”
永靖公主还是那般语出惊人,满不在乎地抻了脖子道:“有妻室怎麽了?”想起那个曹侍郎,她笑得愈发过分,“人夫啊,我告诉你们,人夫更有……”何冬越一言难尽地看过来,好在公主忽地一个酒嗝,杜绝了接下来的语惊四座。
李千音捂住耳朵,不去听。偶尔将视线投向阑干之外,发觉原本交错的人影倏而分开,那纤细的翟衣身姿,显得伶仃落单。
李千音心念微动,于是赶忙起身,匆匆沿着踏跺往下走。反正自己又不是出于找茬去的,所以後头响起的起哄声,也不去管了。
之前驿馆那回,她将将被拒绝,面子过不去,是以,慢待了那位无辜被波及的宋三姑娘。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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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湄已经预见婚假结束後的许问涯,会有多麽忙碌了。这短暂的几天,便过得日有万机,纵是进宫谢恩,也是一步一个同僚,方才更是有人相请,瞧起来身负要务,云湄便推他去了。
宫人卷起帘子,将她延入一处临水的画廊,吃茶等候。原本以为是一段儿难得的清净,结果乍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那鲜丽的裙裾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就这麽大马金刀地撞进了馀光里,云湄循迹一瞧,就见李千音来势汹汹,那姿态显得太过匆忙,闹得云湄还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
这是惯有的桥段吗?要演今阳许氏麒麟子的正妻之前,云湄早便预料过了,毕竟初见那日隔着梨花林一看,他正操控辔头躲避降落的香帕,显得极受欢迎。
只是没料想,这狂蜂浪蝶里,居然还包括尊贵的王女。
云湄有些新奇地望过去,这一瞬间,腕子上的皮肉像是被触及了难捱的曾经,隐隐有股子烫意复现。
她压了压心绪,端庄地起身行礼,款款福拜了一半,手腕却忽地被压住,恰巧是被烫过的地方。云湄一滞,心说怎麽还带上手的,难不成要扯头花吗?这实在不太体面。
事情没有如她所推演的来发生,毕竟李千音的脚步匆忙,是出于想趁机避开许问涯,这才显得来势汹汹。她只是将人抚起来,折寿似的说:“别!我是来请罪的,怎还好受你的礼呢。”
请罪?云湄古怪地压了一下眉头。
就听李千音语速极快地说:“那日我留下的医工,你们没用,闹得我忐忑,後来托人往今阳送了复颜药粉,也是泥牛入海没得音信,想来是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出于赔罪,并不是有意叨扰你们夫妻二人。”
云湄愈加新奇了。李千音贵为王女,她满以为是来扇巴掌的,眼下,居然在诚挚地给她致歉?
她根本没有见罪于李千音,因为她在宋府里摸爬滚打那麽多年,从没见过高位者朝底下的贱皮子道过歉的,一个得脸嬷嬷生的女儿都能压死一群外头买来的低贱婢子,纵是真有错,那也得生生担待,谁叫她出身逊色于人家呢。
她现下顶着宋浸情的身份入了繁华地,真要算起来,到底只是空有清贵出身的没落门第,是以李千音的这份诚恳,真是教人生怪。云湄友好地莞尔,“郡主莫要多心,那日是两下里的相撞,不是你一人的过错。”
李千音观察她的神色,确实没有挂火的迹象,这便放心了,从袖子里掏出一样迟来的新婚贺礼,火烧屁股地交给了她,“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一——”
好死不死,有些不想再见到的人,还是没能避开。李千音话头一滞,云湄顺着她定住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许问涯正走过来,到得近前,亲密地揽住了自己的腰。
“李千音!”
与此同时,不知打哪儿传出来一道愠怒的声线,横插一脚地截断了他们的交际。云湄眉梢微挑,见李千音被喊得一个哆嗦,心里愈加生出浓厚的好奇来。
她甚是纳罕,究竟是哪位高人,敢如此高呼郡主的大名,还能让孔雀似的李千音显出这种害怕之色……不,似乎是……窘迫,心虚?
李千音局促地揪住裙面,瞄了一眼许问涯,又扭头看了看长廊外那道逼近的白衣身影,绞尽脑汁想要弥补,忽然强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始料未及地飏声对夫妻二人宣布:“对了,我已经定亲了,婚筵不在羽州,设在京城,至时候我会给各家递帖子,欢迎你们赏光,我与未婚夫一定扫庭以待。”言罢,着急忙慌地说了句失陪,尔後狼狈地走开了。
那声音极大,远远超脱了贵女们维持矜重的范围,仿佛故意说给谁听一般。
这实在显得万般突然,早前还缀着许问涯追到了驿馆,士别三日,倏然便连亲都订完了,仿佛六礼已过,只等着成婚似的。
思及此,云湄八卦地将身子探出长廊,就见李千音与一位形貌清秀丶眉眼同许问涯有几分相像的白衣郎子迎面撞上,强行将人扯走。那郎子倨傲地哼了一声,任由裙裾繁复丶行动不便的李千音磕磕绊绊地追不上他,自行甩袖走了。
许问涯倒对这些不甚在乎,他始终只盯着云湄,怕她一不留神,跌进池子里喂鱼。半晌,见她看够了,及时将人拦腰抱回来,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眼巴巴地看人,鱼眼巴巴地望你,这底下养的可不是寻常锦鲤,娘子这麽细皮嫩肉的,小心就此葬身鱼腹。走了,答应了娘子要去下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