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侍卫都命丧当场,领头的女子落下山崖,赵修派人去山下寻找,并非发现人迹,他便以为这个女子已经死了。程然以为追杀她的是某个清田利益方,其实并不是,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但并没有关系,赵修将灭口僞装成反清田势力做的,那些乡绅都不愿清田,得知钦差死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谁会追究是谁动的手呢?
这件事也给赵修敲响了警钟,赵沉茜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若她执意清田,死了一个,还会派第二个过来,赵修的藏身之地迟早不保。赵修本身就不喜欢这个大女儿,她动了太多旧臣利益,惹得天怒人怨。赵修将来还要靠这些旧臣拥护复辟,既然赵沉茜学不会懂事,他只能清理门户。
宋知秋以为是她说动了那些臣子,为自己在前朝的影响力沾沾自喜。她也不想想,她一个依附于赵沉茜的宫女,哪来那麽大的能量,崇宁七年针对赵沉茜的政变,其实是赵修暗中操纵。
赵苻和宋知秋既蠢又无根基,并不知道这麽多年,内宫一直在赵修的控制下,宫廷以至于赵仪丶赵伋的一举一动,赵修都了如指掌。赵伋压根不知道,他引以为心腹的王伦,其实是赵修的人吧。
赵修自认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玩弄于掌中,但他没料到两件事。一,他用来做脏活的元宓竟然是北梁人,里应外合夺走了北方大片江山。二,就是赵沉茜居然没死,容冲居然能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这个女儿简直离经叛道,竟敢当着全天下的面骂他为政有失,不配为君!赵修听到她在汴京建立了所谓景朝,气得不轻。幸而赵伋的长生术已经成型,赵伋用镇魂塔算计赵沉茜和容冲,赵修也在暗中算计赵伋。他派死士潜入端王府,取出长生树种子,提前让其认自己为主。
认主契约只认魂魄,一旦签订,除非主人身死,否则无法更改。赵修的魂魄寄在灵器上,跟着王伦登岛,伺机而动。赵伋以为自己在操控鬼王藤,其实,是赵修在操纵。长生树长成後,赵伋没来得及移魂到赵英体内,并非鬼王藤虚弱,而是被赵修捷足先登了。
赵修隐藏在赵英的皮囊下,假意议和,实则暗暗寻找机会,挟制赵沉茜,杀容冲。一切进行得好好的,没想到仅因几个细节,竟功亏一篑。
萧惊鸿进宫时赵沉茜已经是风光无二的摄政长公主,他偶尔听深宫老人提起,说长公主年少时过得并不好,但他怎麽也想不到,她的生父竟然能这般……无耻!
“凭你?”赵沉茜气得冷笑,黑眸清冷,宛如冰山月,寒江水,寒意几乎化为实质,“赵苻猜忌多疑,赵伋虚僞阴险,而你,刚愎自用。元宓尚且能为北梁国策卧底三十年,你们身为燕朝前後三任皇帝,都在为自己的私欲内斗,没一个心思在治国上。有你们这样的帝王,臣子如何能施展才能,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国如何能不亡!”
“放肆!”赵修自诩明君,赵沉茜却一而再再而三以下犯上,赵修沉了脸,实在难以想象这怎麽会是他的女儿,“你身为公主,不敬君父,与乱臣贼子为伍,罪该万死。段晋,趁容冲不能行动,杀了这个逆女,朕今日要清理门户!”
“你敢!”萧惊鸿忍无可忍拔剑,容冲听到这边的动静,欲要将针逼出来,赵沉茜立刻喊道:“容冲,不许动!你要是敢妄动,我此生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你知道我会说到做到。”
容冲顿时不敢动了,只能催促鬼卿子:“神医,劳烦再快点。”
一夥面白无须的黑衣人从夜雾中现身,为首之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大内首席高手,江湖人称段公公的段晋。赵沉茜看到段晋就知道麻烦了,她带来的士兵虽然拳脚上乘,但绝不会是段晋的对手。
容冲还是逼毒,赵沉茜决不能让人打扰容冲。她不断收缩包围圈,让士兵护着容冲,段晋瞅到空隙,闪身朝赵沉茜袭来,他步伐太诡谲,周围士兵哪怕看到了,也无能为力。
赵沉茜捏紧拳心,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忽然一道黑影挡在她面前,萧惊鸿执着长剑,挡住段晋的杀招。
段晋看到萧惊鸿,阴恻恻眯眼:“凭你,也配和杂家作对?”
萧惊鸿紧紧握着剑,一步都不肯退,同样阴鸷道:“配不配,试试就知道。”
下一瞬段晋和萧惊鸿就打起来,招招致命,刺耳的金戈声不绝于耳。赵沉茜没想到萧惊鸿竟然会救她,她意外了一息,立刻指挥士兵围攻段晋,替萧惊鸿助阵。
赵沉茜拼尽全力,可是,身边的士兵还是越来越少,包围圈越来越小。赵沉茜步步退,最後她也不得不拔剑,身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赵沉茜被血迷了眼睛,隐约看到一只烟花窜上天空,怦然绽放,赵沉茜看到烟花,终于松了口气:“周霓成功了。”
赵修发现烟花的方向来自江宁府,意识到不对:“那是什麽?”
“江宁府已失守。”赵沉茜冷冷擦掉脸上的血迹,哪怕手臂被震得发麻,依然用剑支撑着站直身体,嘲讽地看着赵修,“没有长江天险,临安再无阻挡,我朝将军会带着大军长驱直入,燕朝灭国,指日可待。无德之人,不配称帝,哪怕你杀了我,你的皇帝梦,也再也做不成了!”
“你敢!”赵修气得青筋跳动,怒吼道,“段晋,你还等什麽,活捉这个逆女,用她为人质,逼大军退兵!”
段晋擦去唇角的血丝,不再顾忌,咬破舌尖,双手发功。随着他的动作,他上半身的衣服被撑得鼓鼓囊囊,下一瞬间就被炸成碎片,露出下面虬结可怕的肌肉。
他以寿元为代价,短暂将功力提升到极致,看来并不打算活着下岛了。赵沉茜察觉到危险,立即唤起灵蛇镯,但在段晋同归于尽的打发下,保护结界轰然碎裂,赵沉茜被气浪冲击,眼睁睁看着段晋的五指化成爪,朝她脖颈抓来。
要想不连累大局,此刻她似乎唯有自尽一条路了,但另一个力道将她抱紧,背过身,替她挡住这致命一击。
于此同时,一道剑气从她身後袭过,吹落了赵沉茜发丝。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回头:“萧惊鸿?”
鬼卿子刚刚收针,容冲就像一道风一样冲出去,和段晋缠斗在一起。萧惊鸿这时候倒有些庆幸他只是模仿品了,容冲比他更强,定能护住她。
萧惊鸿背後已被抓住五个血窟窿,脱力往地上滑去,赵沉茜用尽全力,试图扶他起来:“萧惊鸿,你振作些!”
这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能光明正大抱住她了,萧惊鸿放任自己的贪恋枕在她臂间,放肆地看她。
从这个角度,肖似当年她在斗兽场救他,居高临下丶宛如神女的一瞥。他与野兽为伴,在厮杀和搏斗中长大,对人类美丑没有观念。但那一刻他却很突兀地想,她可真美。
他含着血泪连滚带爬了这麽多年,终于来到她身边了。
萧惊鸿擡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察觉自己手上有血,遂作罢。她纯洁又美丽,怎麽能被他肮脏的血玷污?萧惊鸿咳出一口血,释然地说:“殿下,这次我没有来迟了。”
赵沉茜心尖瑟缩,没想到他心心念念只为了和她说这句话。赵沉茜忍下泪意,说:“我知道,若你能收到传讯符,一定不会置之不理。我没有怪过你。”
萧惊鸿听到这句话,终于觉得身上的枷锁解开了。他忍不住咳血,但又不想弄脏殿下的衣服,费力道:“殿下,我做到了他没有的事,这一次,我不像他了吧。”
赵沉茜讶然,随後才理解他竟然一直以为她栽培他丶重用他是为了模仿容冲。赵沉茜道:“你怎麽会这麽想,我救你是因为你与衆不同,在那些孩子中,你是唯一一个敢擡头看我的。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未把你当做他的影子。”
你是你,他是他,他在痛苦和嫉妒中煎熬了七年,终于得知他在殿下心中,亦是独一无二且与衆不同的。萧惊鸿闷闷咳血,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满足地闭上眼睛。
“真好。”
哪怕她在骗他,也永远不要让他知道真相了。那个在雪夜里对他伸出手的女郎,终于来领他回家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别人的影子,能不像任何人的为她死去,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