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囚亲自审他。
孙勿酣眠中被内禁卫砸门唤醒,睡眼惺忪起来,几乎被内禁卫押着往凤台,衣裳都是一路走一路穿着。进门不及给皇帝请安,擡头便见往高泽问礼的秦王殿下气息奄奄躺在枕上,满身泥浆子,好似刚从哪个地窖子里捞出来。
秦王失踪的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孙勿一个院正,除了诊病不关心朝事,便连风声都没听见一星半点。骤然看见惊得瞳孔地震,“殿下这是怎的?”
皇帝循声从後殿转出来,居然也是满身泥泞模样,“应是冻着,你去看看。”
三伏天热得都在下火了——冻着?孙勿一时无语,走到榻前跪下,攥着秦王瘦得可怜的一只手诊了半日,“怎的又闹得危殆至此?”
姜敏立在一旁,“怎麽?”
“殿下不止冻着,应已有数日不曾进食水——再耽搁些工夫,好歹要饿出个好歹来。”孙勿忍不住吐槽,“秦王殿下冻饿致病,如何对得起陛下盛世河山?”
姜敏一滞,“比莲台那一回如何?”
“那是强多了。”孙勿道,“症虽重,殿下求生之意却强烈——但凡病人有这一样,怎的臣都有法子医治。”便道,“臣给殿下用针压一压热度,等进了饮食汤药,再看情形。”说完等一时,不见皇帝主动回避,总算记起人家早年就不回避,如今都要成礼了,当然更不要指望。
便揭了秦王身上被污泥粘得干巴的衣衫,露出白皙单薄的胸脯,瘦得可怜的一段腰线。
秦王有所觉,昏晕中不住皱眉。他呼吸极重,胸腹处随着呼吸起伏深深塌陷——这样单薄的一个躯壳,看上去不要说魂魄,仿佛连脏腑不能在这寻到容身处。孙勿忍不住道,“等殿下醒转,务必要好生安养,否则——”剩下的话便不肯说。
姜敏不答,只沉默地听着。
孙勿取了针,轻车熟路针地在任脉入针。男人初时无甚反应,渐渐察觉疼痛,便哭叫起来,又擡手挣扎。姜敏走到近前攥住,男人勉力撑起眼皮,“陛下……”
“是我。”姜敏道,“孙勿在给你用针,你且忍一忍。”
男人听懂了,垂着眼皮,咬着牙,生生捱着——不时被疼痛激得不住地发抖,却因为连日不进食水,连喘息都觉疲累。姜敏攥着他的手,“是我粗心,你是不是饿了?”
男人半日摇一下头,又极轻地点一下——虞暨是多麽要脸的人,如今太平盛世,闹到当着她的面承认饥饿。姜敏听着只觉酸楚,“既如此,孙勿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不。”男人擡起湿重发沉的眼睫,“等一会使得,陛下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他此时模样断然是不能叫外人入内的。姜敏正为难,孙勿听见,收了针道,“殿下既醒转,先用汤药——臣今日在外值夜,等会再来。”主动走出去传膳。
姜敏用锦被将男人裹住。徐萃送热汤食进来,姜敏连人带被裹紧,只叫他倚在自己臂间,另一只手从徐萃托着的玉碗中舀了热汤食喂他。男人虚弱至极,吃一口要停下喘一时,用下半碗肉羹,又服了汤药,终于激出一点微薄的汗。
男人筋疲力竭,埋在姜敏怀里,勾着头,不住地喘。姜敏隔着薄被摩挲他瘦得可怜的躯体,“你怎的会在那处冰室里?”
“我用灯油在外间引火,烧起来……不去里头躲着,我怕也要烧死在那里……里头太冷,躲在麻布堆头里,原想着火停再慢慢出去……竟睡过去……”
果然如此。姜敏低头在他滚烫的额下亲一下,“你这厮吓死我了——总算还能设法报讯,不然中京之大,当真不知要去何处寻你。”
“我必是要回来的……我好不容易才有了陛下……”男人重重地喘一口气,“怎能就这麽死了?这辈子已拼尽全力,下辈子只怕再也不能够了,我便做鬼也要……要回来……寻陛下的。”他说着话,渐渐困倦难支,“陛下,我在那泥潭子里滚了许久……脏……”便挣扎着要起来,“陛下等我……容我洗洗……”
他高估了自己情状,只一坐直眼前骤然一黑,世界万花筒一样乱转,等视线终于稳定,才发现自己扑在姜敏肩上,静室里充盈着自己濒临死境一样艰难的喘息。男人听在耳中只觉难堪,“陛下出去等我吧……我……我一忽儿就好。”
姜敏拢着他,“不急,等好一点再洗也罢。”
“不能。”男人摇头,“我在那泥潭……腌臜得紧……不成的……”
“你还得谢谢那泥潭子。”姜敏道,“底下若非泥潭,就你这身架子,掉下去摔也摔死了。”
男人闭着眼“嗯”一声,固执道,“可仍是泥潭……腌臜得紧……不成……容我洗一洗……”说着摇头,恍惚重复念叨了十七八遍,渐渐神志全失。
再醒来入目水波荡漾,四周氤氲着蒸腾的雾气。自己崩裂溃败的躯体被发烫的热泉完全包裹。男人终于发现自己竟扑在姜敏臂间,便勉力擡手勾她,“陛下?”
“殿下醒了?”姜敏原本拢在男人肩际稳定身体,感觉他勾在自己颈上,便移到细瘦的腰上,不叫他溺水,“只得我伺候殿下了——殿下将就些。”
男人记起前事,仓皇道,“我是……我不是……”便埋首在她颈畔,“求陛下……莫管我吧。”
姜敏不答,感觉他仍是抖个不住,“冷吗?”
男人“嗯”一声,哆嗦着,轻声应道,“是有一……有一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