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瞟一眼齐凌,齐凌不敢再说话。姜敏道,“陛下最恨走门路到御前,虞青臣使尽心机撞到御前,没被当场打杀还能得陛下准允——足见姜莹之愚蠢。”
徐坚问,“陛下为何竟不生气?”
“陛下老了。”姜敏沉吟半日才道,“虞青臣求的是代父受过。陛下看见虞青臣这样,再看看自己膝下斗得你死我活的诸王们——他一时心软不生气有什麽稀奇?”
三人正说话,内侍走进来回话,“庭州周旺到了。”
“传。”姜敏便命齐凌,“吩咐摆饭,你也同我们一处吃饭。”
齐凌应一声去安排。不一时走进来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书生,入内行礼,“周旺叩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不必多礼,请起。”
周旺道,“周某是幽州人,久闻殿下贤名,能在北境叩见殿下,三生有幸。”
“既然已身在北境,便少些礼节。”姜敏擡手让他,“坐着说话。”
“是。”
姜敏道,“此间都是王府家臣,你有话只管说。”
“是。”周旺道,“伊都督世代镇守庭州,受尽了辛简氏的气,殿下一来,燕郡固若金汤,伊都督实在倾慕,早有了投殿下的想头,恐怕殿下心存顾忌不敢亲近——此番辛简氏又来袭扰,朝廷装聋作哑,若非殿下援手,庭州损失不可计数。”
姜敏道,“我虽出皇族,但既在燕郡,便同伊都督一般为朝廷疆臣,抵御外敌是我份内的事——伊都督客气了。”
周旺道,“伊都督有言,庭州以殿下马首是瞻,殿下但有教令,伊氏一族水里火里只管去。”
“伊都督言重。”姜敏道,“北境有我,有伊都督,有伊孟槐三州,总不能叫辛简氏得逞便是。”
此时酒宴上来,四人分坐。姜敏心中有事吃得不多,放下箸道,“久闻庭州许多中京流放的罪臣过来——未知都如何分派?”
周旺便也停箸,“庭州以北千里黑土一望无际,可惜一年只有半年和暖——冬日苦寒留不住人口。便命流放的罪人们开垦田土,虽然一年只得一季産出,却因为地广,极为丰盛,足供北境粮食。”
姜敏点头,“庭州苦寒——由罪人们劳作赎罪,也算各得相安。”
周旺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见燕王特意问起便知有异,“未必尽是罪人——时有权力斗争又或是受人牵连,在这苦寒之地久居劳作,也着实可怜得紧。”又道,“殿下若有相识故旧叫人连累流放至庭州,尽可吩咐周某——圣命虽然不可违逆,可人在哪里做些什麽活计,却由我等自专。”
齐凌早知姜敏的打算,立刻代领导张口,“殿下的相识怎能被流放?下官倒是有一个旧识——未知周先生可能相帮?”
周旺笑道,“举手之劳,齐将军只管吩咐。”
姜敏低头吃茶。齐凌见她不作声,便知马屁拍到地方,“刑部废尚书虞恕流放庭州——先生可知此事?”
“知道。”周旺点头,“由他家二公子代父流放,代流放的事实在是少,人还没来庭州上下便无人不知。齐将军竟是要寻这位虞公子吗?何不早说——”摇头叹气,“……已死了。”
姜敏骤然色变,“诏谕判的年後出京,这才过三月,怎的就死了?”
周旺见燕王神色不对,连忙站起来垂手回道,“这位公子是受了照拂的,入庭州时还好好的——当地监官受了托付,便连入城的五十杀威棒都免了,安排去北面囤地。前回辛简部小队入境打劫,不知怎的竟劫到虞公子所在的囤地处。应是同辛简部起了争斗,被一刀杀了,连房子都烧得一干二净的。”说完小心翼翼道,“时运实在不济。”
姜敏半日不肯言语。还是齐凌追问道,“此信可确实?”
“确实。”周旺重重点头,“监官特意往中京城虞府带了书信,虞府来的是虞公子的远房表兄——亲自认过尸首,无误的。”
齐凌问,“那——葬在何处?”
“那位表兄说道,路途遥远不能回归故土,不如……不如举火焚之。”周旺越说越加小声,“骨灰就地洒了……也不必收敛。”
……
齐凌送走周旺,回来见姜敏坐在檐下出神,想一想上前劝道,“虞公子身死罪销,以一人之力救虞氏一门于水火,他若泉下有知,也当瞑目。”
姜敏不吭声。
齐凌又劝,“虞公子毕竟是个流放罪臣,旁人流放都是重枷带镣——他有殿下照拂,不带镣也罢了,还能乘车。殿下也听见,入庭州的五十杀威棒都免了。说到头虞公子其实没受什麽罪过。”
姜敏终于开口,“重枷带镣,五十杀威棒——那厮但凡挨上一个,只怕要当场毙命吧。”
齐凌道,“赵王行事荒唐,可殿下待虞公子实在仁至义尽,不应自责。”
姜敏不答,许久怔怔道,“既欠着我,怎麽能就这麽死……”
齐凌手足无措站着,一个字也不敢言语。好半日姜敏终于起身,“收拾收拾,明日随我入南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