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德倒台,内阁便只得两位次相。虞青臣以废帝旧臣身份入内阁原是不能服衆的,册了秦王,又在陵水一战成名,虽然仍有非议,但长于内政诸臣谁能不懂虞青臣陵水一行的含金量。能进内阁的人必然没有蠢的——便口里不说,心里亦是服气。
刘轨虽同为内阁次相,但他是皇帝家臣,早在燕郡便跟随皇帝,正儿八经的皇帝心腹,他知道虞青臣深得皇帝宠爱,索性便事事以他马首是瞻。朝中一阁一院两首辅——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至此已成定局。
皇帝大婚,册秦王,刘轨为册封使,命钦天监拈五个日子送呈御览,皇帝挑了小半月,定了小阳春成礼册封。这其实是预料中的事——西堤在南,小阳春既不炎热,又不寒冷,正宜远行。
皇帝婚仪需预备的极其繁琐,日子一定刘轨便忙得脚不沾地,内阁诸事一应推与虞青臣。先时还存了点看笑话的意思,不过五日便心服口服——这位虞相的能耐深不见底,说不定行军打仗才是他正经施展处。
能做秦王,靠的原来并不只是皇帝偏爱。
时日一转便是中秋。三日节休,皇帝因暑热太过,不肯举宴,只命做了时令月饼分与衆臣便作罢。皇帝不庆,诸阁院自然是要庆祝的。刘轨为册封使,早十日便往龙兴之地北三郡祭天告祖,不在中京。
内阁只得由虞青臣主持中秋节庆。姜敏听到消息时正倚在水阁纳凉,闻言笑道,“殿下过一时还要回府,原想着过节安生陪我三日,想不到竟比我还忙。”
说话时男人正倾身伏在她膝上,“回去做什麽——不能不回去麽?”
“刘轨祭天回来便要往王君宗族问礼,你住在宫里算怎麽回事?”姜敏道,“既不肯入西堤,便只得去高泽——借这个机会同族人有所缓和,亦是好的。”
“他们早已经撵了我,我不去,我没有什麽宗族。”男人道,“我是陛下的人。”
“成礼後不来往便不来往。”姜敏道,“问礼总还是要有的——难道叫刘轨往宫里来问礼?还是去高泽吧。”又笑,“你成一回礼,把人家刘轨忙得脚不沾地,记着好生谢人家。”
男人便知事已成定局,沉默地埋在她膝上,一言不发。姜敏便随他去,自己拿匙一匣一匣地开秘折。男人半日才缓过一点,“那我走了。”
“少吃酒。”姜敏不擡头,“命齐溪跟着。”
齐溪是特意挑的内禁卫,差使只一件——跟秦王出门。男人站起来,皇帝正在低头看折子,他不敢纠缠太过,默默退走了。姜敏等他出去便收了东西,自己往暗阁里取了画卷,命徐萃,“伺候更衣,备马——让董献去辅察司狱等着。”
董献被徐萃养在中京一处私宅。徐萃闻言,“还以为陛下把他忘了,终于要见他了。”
“不是见他。”姜敏纠正,“带他见一个人。”内阁中秋节庆,不闹个通宵都算克制——正是时机。
便换了寻常装束,内禁卫跟着往辅察司去。到地方董献果然等在门上,林奔却不在司里——辅政院亦在节庆。姜敏命狱吏,“你带路——朕要秘审无色。”
狱吏忙引着二人去秘牢,又搬椅子。无色被拘了二月,虽未挨打,苦头却没少吃,早被关得精神涣散面如土色,看见姜敏跟看见救星一样,“陛下要什麽,但说便是——这地方不是人呆的,我实在受不住,求陛下放我走吧。”
姜敏握着卷轴,轻轻一展,画卷落下来,“这便是你献与废帝的神卷?”
“是。”无色道,“陛下要看,我熬了小半月画出来。就是这个,一丝儿也不带差的。”
姜敏点头,指尖点着领头蛟身妖物面容,“这个也是你画的?”
“画都是我画的,这个当然也是。”
“朕看这一张人面栩栩如生,是当真确有其人,还是你胡乱画的?”姜敏盯着他,“想清楚再回话。”
“有其人。”无色道,“祭天务求虔诚,原拟的每一妖物都有人面,只是後来时间紧急,只挑出来为首的一个——陛下命我绘当日献与废帝的图,我便依照当日情形绘的,当日的画就是这样。陛下若要完整的,我可——”
姜敏一语打断,“何人?”
“我不认识。”无色被问得一滞,“我照着记忆画的。若不是记性好——”
“你画他,他在做什麽?”
“就……被我画……能做什麽?”无色莫名其妙,“陛下想寻此人?”
姜敏不好说得太过,便叫,“董献进来。”
铁门从外间打开,董献走进来,垂手侍立。姜敏道,“过去给他看你的脸。”又向无色道,“你看仔细了——当日画的是不是他?”
“不是。”
姜敏心中一动,“你看过再说话。”
“不必看。”无色笃定道,“画里那个早就死了,这个可还活着呢——怎麽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