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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敏攥着他,感觉掌下躯体渐渐紧绷,不足片时便如弓弦断裂,又软塌下去。姜敏低头,视野中只剩下男人罪印鲜明的半边侧脸,和滴着水的乌黑的发。急叫,“孙勿,他——气息是不是断了——”
“必是受不住。”孙勿应一声,扣住男人後颈,将他半边身体强抻出水面,保持呼吸通畅,取银针,接连针在心口,颈畔。又一刻工夫过去,男人微弱地挣动一下。孙勿松手,男人又沉入水中,头颅便搭在姜敏臂间。
姜敏悬着的一颗心落下,砸得心口生疼,擡手抚着男人湿漉漉的鬓发,神经质地念叨着,“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死……不会的……”
魏行俭僵滞地立在门畔,眼睁睁看着姜敏跪坐在地,失魂落魄地拢着男人瘦得可怜的脖颈。男人头颅沉倒,软弱地搭在她臂间,黑长的发滴着水,水滴无声地坠在姜敏缂丝织锦的名贵的袍子里。姜敏一无所觉,只是跪着,埋着头,贴着他,两个人相依相偎,一同在生死间挣扎。
魏行俭勉强道,“我——”只说一个字便滞住,深吸一口气,“我二人在此不合规矩,出去吧。”便用力转头,自走出去。
觉空跟在後头,半日才打叠出言语,“皇家宫院衆多,你是魏氏少主,再怎样也越不过你,何况眼下情形凶险,说不定一个不治——”
“此话休提。”短短一段路魏行俭已恢复镇定,只道,“莲台凶险,我性命是人家所救,怎能同他相争?”又道,“不许再提。”
觉空道,“先皇後虽然出身西堤,但後来同陛下交恶,宫变时皇後身死,叔父被贬斥出京至今下落不明,连累燕王失宠贬居燕郡,魏相也被一同发往燕郡避朝,终致早逝。族人蛰伏至今——燕王为帝,相王出西堤,是族里早认定的事,便是殿下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如今不过多一个虞青臣,此人既无家族,又无功勋,你怎能见难便退?”
“相王出西堤……”魏行俭漠然道,“先皇後倒是出身西堤,不是仍然如此下场?不说我性命是人家所救,便不是,君心在人家身上,争有什麽用?”又道,“强求到最後,不过是把先皇後经历重演一遍,不是我的,我不要。”
“可是族里——”
“族里有从龙之功还不足够?”魏行俭打断,“物盛则衰是天地常数——欠着些,只怕还能长久。”
觉空深知魏行俭,主意一定便无转圜,只能闭嘴。二人相顾无言坐着。足足半个时辰姜敏才出来,衣襟犹在滴着深褐色的药汁。魏行俭从不曾见她如此狼狈,只能偏转脸,全作不见。
姜敏勉强道,“阿兄久等了。”
“无事。”魏行俭问,“虞相如何?”
“还……活着。”姜敏定一定神,“虞青臣不是在陵水堤上麽,怎麽仍在中京?”
“应是逆帝命他回来的。”魏行俭道,“遗诏现世,传国玉玺行踪便藏不住,待诏司总管已死了两个,能秘密转送传国玉玺出京的便只有虞相——逆帝怎麽可能放过他?”
“怎能不知?”姜敏道,“所以命他早出中京避难,为何回来?”
“说不得着了暗算,绑回来。”魏行俭面上露出惭色,“我也是在莲台看见,才知道虞相竟然不在陵水,竟然落在逆帝手里……”
姜敏勉强敛住恼怒,“我遇见他已是危殆——姜玺这是把他怎麽了?姜玺为何自绝,莲台为何起火?”
魏行俭不答。
“阿兄?”
“等虞相醒转,殿下问他便是。”魏行俭摇头,“此事断不能出我之口——殿下见谅。”
西堤魏氏家训——君子立世不议人是非,不讥人之过,不誉人之能,不矜人所长。姜敏其实根本拿他无法,只得道,“我今日有些急躁,阿兄莫怪我——此一役阿兄居功至伟,敏敏都记在心里,阿兄累了,回府休息吧。”
“此为臣本分——殿下此言,臣如何承受?”魏行俭说着话便站起来。觉空想说话,终于没敢,便也站起来。二人齐齐行礼,作辞出去。
姜敏回去。虞青臣平平卧在榻上,已经换过干燥的薄绸氅衣,衣襟两边分开,孙勿立在一旁施针。孙勿出身医家,早年成名,姜敏自打认识他,从未见孙勿一日里给同一个人两度施针,更不要说数度。
孙勿收了针,拢了衣襟,搭上锦被。转头见燕王殿下在一臂之遥立着,忙解释,“殿下出去时大人气息停了片刻,只得如此。”
姜敏问他,“会死吗?”
“应……不至于。”孙勿谨慎发言,“最险是在莲台,既然熬过来了,必有後福。”
姜敏正待说话,外间魏钟道,“殿下,赵仲德和薛念祖二位大人求见。”
“中京初破,诸事待殿下决断。”孙勿道,“我守在这里便是。”又道,“殿下便不去,我也要守在此处——大人如今气息不稳,离不得大夫。”
姜敏拿定主意,“如此——我便将他托付与你。”她说着话起身,郑重施一个礼。
孙勿唬得起身,还不及说话,燕王已经转身走了。他只觉一颗心砰砰跳,原地坐一时恢复神志,目光投在男人薄得可怜的胸脯上——难道不止侍君,竟是个贵君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