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酒。
淡金色的香槟酒汩汩流进玻璃杯中,细小起泡漂浮起来,桌子上还散落着掉下来的红色花瓣。
来谈判的十几个人各自捏起一只酒杯,经鸿、周昶对视一眼,同时举起酒杯,磕在一起,酒杯碰撞,发出“叮”的清脆声响。
而后经鸿扬起脖子,一饮而尽。酒精一下落入胃里,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之后两拨人分别离去,经鸿的车停得远了,于是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等着司机。其他高管全部都是自己开来的,他们与经鸿告别之后便走进狭窄的小巷,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巷子里重归安静。
周昶与餐厅主人两口子告别之后,走出餐厅的小院儿,一眼就看见了经鸿挺拔的后背。
他看了会儿,走过去,从经鸿的侧后方帮着经鸿摘掉了一瓣此刻仍然粘在他肩上的红叶碧桃。
经鸿惊了一下,想转身,周昶却说了一句“别动”,而后继续他的动作,将那些红色花瓣一片一片地摘掉了。
“……”经鸿果然没再动,四下里一片静谧。
半晌后,周昶说:“行了。”
他两指钳着刚摘下的最后一片红叶碧桃,越过经鸿的肩膀,擦着经鸿的耳边举到他的眼前,说:“长这样儿。刚查了查,这玩意儿先花后叶,三四月份就开了。”
经鸿凝目望过去。
周昶的手骨节很大,捏着一片鲜红色的小小的柔软花瓣,倒有一种视觉冲击。
小院门口灯光昏黄。
周昶又将那片花瓣拿到鼻端嗅了嗅,说:“还有点儿香。”
他将红叶碧桃举到经鸿的眼前,经鸿一个好奇,也轻嗅了嗅。除了花瓣的香气,他居然还隐约嗅到周昶指尖散发出的他惯用的香水后调,淡淡的乌木沉香。两种香气夹在一起,叫人略略有点恍惚。
一阵春风吹过来,周昶两指轻轻一撒,那般花瓣便被春风裹挟着,飘得远了。不能自主似的。
经鸿目光随着它,直到再也望不见了。
而后经鸿扭着脖子,越过肩膀望向身后。小巷很暗,可两个人的眼神更加显得清清亮亮。
周昶上来一步,与经鸿并着排等,随口问:“经总直接回家?”
经鸿回答:“还没想好。”
经鸿其实不怎么想回。
达成了这种合作,直接回家未免无聊。
可12点了,好像也没什么地儿去。
几秒后经鸿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中午在学校时那几个女孩儿说的“好想看看北京”,猛然之间就意识到,这么多年了,他其实也没有“好好看过北京”——在车上时他永远在通电话,或者在看文件。
可能因为那杯香槟,喝急了,头有点儿晕,也可能因为那片花瓣,还可能因为此次合作,经鸿略略冲动了下,一句邀请脱口而出:“要不,一起看看北京?”
周昶露出了一瞬间的困惑神情,不过很快他便颔首:“行。”
这时经鸿的车终于来了,周昶看了一眼,牵了下唇:“非驰?经总最近坐这个?”
“对。”经鸿走到车另一外,拉开后座车门,“非驰汽车的最新款,马上就要发布了。”
周昶也坐进经鸿的车:“经总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给自己投资的公司站台。”
“车挺好的。”经鸿说,“时速已经达到了全世界的领先水平。”
周昶点头。
这条巷子曲径幽深,可走着走着,忽然就是繁华的大街了,有点儿豁然开朗的意思。
经鸿叫前排司机绕着北京走一走、随便逛一逛,而后与周昶继续刚才的话题:“之前泛海、东航达成合作,我刚送给东方航空的董事长一辆非驰,他回送给我一架飞机,波音737-800。”
周昶轻呵:“那经总赚大发了。”
“是啊,”经鸿说,“我可不做亏本买卖。如果我去送给杨柳,他只能回共享单车;如果我送给周总,你只能回你们那个破网站的一年会员。”
周昶表情闲散,问:“那怎么办?只有破网站的一年会员。再搭上一个我自个儿?”
经鸿眼睛看着窗外,嫌弃道:“不要。”
过了会儿,周昶又问:“为什么突然想‘看看北京’?”
经鸿也没隐瞒:“泛海一个公益项目今天上午正式启动,我白天跟边远山区的孩子们吃了午饭。”顿顿,经鸿又说,“几个孩子问我们等一会儿回哪儿,然后说,他们也想来北京,想看看北京。我刚才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没怎么看过北京。人家那么想要的,我弃若敝履。”
周昶沉默了下,说:“大城市人的通病。”
经鸿一哂:“大城市人,至少熟悉他们自己那一片儿,商场、超市、公园,我是连自己那一片儿都不熟。”有助理、有司机、有管家、有营养师、有厨师,他哪儿也不需要去。何况他还忙,又容易被认出来。
周昶一点下颌:“也是。”
周昶其实也一样。
经鸿说:“希望设备有些用处吧。文明社会,总要想法儿消除一些人类天生的不平等不是?我们要在那种环境,也未必有什么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