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可算等到你了,况兄!”江晚热情地迎接况烟,他略有迟疑地看向况烟身後,问道:“叶兄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他还有别的事情。”况烟简略回应道。况烟和叶烛分别後,沿着大路到了钱塘,他最先询问了日期,今天是三月廿七,正好是立夏。
“无妨,无妨。况烟你在苗疆的谋划我们都知道了,真是太了不起了!”江晚话说得周到,叶烛不在,就只夸赞况烟,并且真心实意。
跟随江晚走进茶馆,看到易冷丶菅绶丶古川丶古水和杨潇湘都在,况烟和衆人相互见礼。
衆人各自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只不过不急于当下。江晚原本在吴郡约见大家,吴郡是赵宋的另一座都城,大抵江晚在吴郡有一些势力部署,那里更方便讲话。先与衆人在钱塘会和,是况烟的额外要求,因为叶烛不在他身边了,赵宋和田齐的战火纷乱,一介凡人行于乱世,面临极大风险,及早会和为宜。
况烟将纸条交还给江晚。一张是揉皱的,另一张是下山後收到的,上面写着杞梓良才丶卷甲电赴丶祈即付丙之类的话。况烟一贯不以焚烧保密,而是将纸条物归原主。衆人在钱塘只是为了等况烟,现在况烟到了,衆人即刻动身前往吴郡。
况烟远远地望了一眼寻常楼,骑着白马跟在衆人身後。
妥养居,况烟看了眼酒楼的牌匾,跟着进了隔间。店家对江晚的恭敬远超一般水平,显然是知晓江晚真正的身份,结合牌匾上的哑谜,这里确凿是江晚的産业无疑了。衆人落座,江晚最先站起身,开口说道:“诸位,我与大家皆是朋友,大家念及旧情才会聚于此,但我还是要先替黎民百姓谢过各位。”
江晚向衆人深揖到地,他立马接着说:“这只是必要的礼节,大家不必在意,我们还是先聊过去的事情。”江晚深知衆人汇聚于此,纯粹心系黎明百姓和与江晚私交甚笃,影响占比大抵是四六开,他纵然心急国事,也必须先联络感情,所以才有了後一番的解释。
况烟率先发问:“有谁知道张隅目前的情况吗?”
“张隅在苍梧休养,他说内伤难愈,只能尽力赶来,”菅绶给予回应,“倒是你,况烟,你和叶烛一声不响地,就把这麽大的事情给做了?灾厄你们怎麽解决的?叶烛他今天怎麽不在你身边?”
衆人目光都看向况烟。当时只有况烟丶叶烛丶烛照和尤桐在场,张隅只算是中途加入,只能知晓脉络,而不清楚细节,因此大家都等着况烟详细讲述。况烟答道:“殄灭灾厄俱是叶烛的安排。叶烛另有他事。我看江兄的纸条上略微提到了收割魂魄,大家是否都已知晓神话的内幕了?”
这回衆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菅绶。如果说有两个人完全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来,这两个人无疑是菅绶和况烟。菅绶向况烟点头,显然他已经把蓬莱的腌臜龌龊都告诉了衆人。况烟来得晚,还有些消息对不上,他仔细确认一下:“菅兄,你确定这场战争出自蓬莱的操控吗?灾厄被殄灭後,他们试图用战争来催生亡魂,填补屏障?”
江晚抢先回答:“挑起兵燹的无疑就是蓬莱。寻常人无法出入屏障,李二已是仙人,却还在田齐担任国师。就是他煽动齐国当下的君王田谳,向赵宋发动战争。田谳这个篡位之人的馀孽,完全没有君王的德行,和他没有道理可讲。只有彻底推翻田齐,才能阻止战争。”
易冷拉了一下江晚袖子,她改辙江晚的话,说:“况烟,关于蓬莱的事,菅绶还和我们聊到烛照的剥削丶蓬莱的屏障丶灾厄的缘由,你还有什麽想知道的吗?”况烟摇了摇头,他已然知悉相关情况大略。易冷还是补充了一句:“之所以我们断定李二是蓬莱的爪牙,还有一个原因,菅绶去临淄窥探过李二,李二就是斩向菅绶那道剑气的来源。”
杨潇湘适时插话进来:“菅兄还和我们讲了他飞升蓬莱时的所见,就像前人的一首诗: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如此精彩的诗句也应告诉况兄你才是。”况烟自是敏锐,他觉察出氛围的微妙。菅绶和衆人分享消息时,显然没有当下这麽沉重,因此他还可以顺便提及所见之景。而当下气氛凝重,原因无疑在于自己。
想到这里,况烟暂时掩盖住离愁别绪,强扭笑颜,询问古川和古水近况:“古兄,古姑娘,尤桐撤销了对你们的禁足?苗疆後来如何了,灾厄解决後,惊天的消息被揭露,难免会有些动荡吧?”
“尤老头看起来洗心革面了,但多少还是要点脸。他谎称是最近寻得的解药,在你和叶烛的帮助下治愈了灾厄。你之前的谋划,假装灾厄出现在冬集,被归为好心办坏事的误判,已经给你澄清名誉了。”
“尤桐解除了对古家的限制,我们顺势央求祖母,得以来到中原历练。江兄有所请托,我们答应助其一臂之力。此外,尤桐的遮掩也不全是为了个人,这些辛秘依旧严格封存着,这是为了避免苗疆成为衆矢之的。因此,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只有在座的我们和苗疆两位主官知晓,不宜对外人诉说。”
况烟坦然接受这个安排,看来尤桐也没有将自己就是天地根的事情泄露,既然他要遮掩他被烛照欺骗,顺带也帮况烟遮掩了。古川接着说:“尤桐大抵真的改过自新了,他现在在苗疆刷新吏治,任用循吏,政清人和,物阜民丰。还有那个为非作歹的主簿,之前在冬集上横插一脚,现在也被尤桐赶出苗疆了。”
在古川接续说话时,况烟走神了。况烟的思绪飘回了不知名的山脉,他和叶烛有一次在仲春出游,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顺着声音找了很久,才发现这是耕牛踩在吸满了春雨的泥土上的步伐声。
“况烟?”江晚轻声呼唤,况烟回过神来,“况烟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可以理解,毕竟你不是修仙者,仓促赶路难免疲倦,不如我们都先休息,明日再议。”
“不必了,我没关系,大家需要休息吗?”况烟感谢江晚的好意,但他不能纵容错误。衆人皆摇头,况烟于是说道:“既然苗疆无恙,我们直入正题吧,江兄你纸条里说的田氏代齐,具体是指什麽?”
江晚先是隐蔽地环顾了衆人神情,没有发现抵触的情绪,江晚清了清嗓子,说:“齐国最初是姜太公吕望的封地,姜姓吕氏是齐国的正统。数百年前,一个叫陈完的亡国之君来我齐国避难,後其改名田完。田完狼子野心,经历了数百年的谋划,其後代田乞弑君篡位,代齐自立,也就是田氏代齐。”
“被弑的齐悼公,是我的皇考。我被侍卫们拼死救出宫外,由最亲近的侍卫带到苗疆。苗疆以土司治理,逆贼田乞的势力难以干涉,我才茍活下来。那位侍卫名叫燕翎,他身受重伤,留给了我一个锦囊。他去世前握住我的手,请求我宽恕他的僭越,然後说这锦囊并非先君之诰,只是他作为侍卫的私心,望我体谅。”
“我起初并不在乎这个侍卫,浑浑噩噩过了很久,生活仿佛马上就要走到尽头,才想起这个锦囊,以为里面有什麽妙计,能帮我夺回故国。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些孩童的玩具,对了,当时我十岁。我顿时明白了燕翎的心意,他只想我和寻常孩子一样好好活下去,不要被血海深仇所裹挟。”
“後来,我化名江晚,我原名也叫姜晚,或者可以称呼吕晚,一直待在苗疆,不去想复国和仇雠。再後来我遇到了易冷,她和我结为夫妻。原本以为会在苗疆安稳地过完一生,没想到这样的指望也被田谳剥夺,我不能坐视田谳把齐国的人命当作儿戏,所以恳请各位,助我讨伐田齐。”
说完江晚站起身,向衆人深揖到地。
易冷丶况烟和杨潇湘平静地接受礼遇,菅绶和古川古水面面相觑,有些坐立不安。江晚重新落座,古川随之发问:“江兄,我和小妹虽是古家嫡系,但苗疆先祖早有誓言,不干预中原事务,恐怕我和小妹在这件事上能起到的帮助不大吧。”
苗疆先祖的誓言是不在中原施展蛊术,此处古川略微夸大,是为了更有效地避免古家被牵扯进来,古川和古水愿意帮助江晚,只有个人层面的情谊。菅绶的想法大抵包含在古川的发言里,菅绶纵然修为盖世,所能做的亦不过是江湖的打打杀杀,如何能够帮助颠覆一个国家。
江晚四平八稳地解释:“效忠姜齐的旧部正在汇聚,吴郡太守亦是姜姓旧臣。各位都是修仙者,身怀惊天秘术,必不会让大家去做冲锋陷阵的事情,只求大家在某些时刻,能出手挽狂澜于既倒就好。”
古水向古川点了点头,这种程度的帮助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菅绶向江晚点头,在苗疆的时候,菅绶苦于无法解决灾厄,整天找江晚喝闷酒,现在菅绶的心结解开了,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江晚顺理成章。
况烟听完江晚的讲述,如同叶烛一样不置可否。易冷和杨潇湘神色如常。
江晚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承诺,已然喜出望外,他拿捏着分寸,要是再聊国事大家就烦了。他转为继续宴饮,说着一些有趣的见闻,完全没有天潢贵胄的姿态。
衆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酣耳热地度过这个夜晚。江晚没醉,易冷没醉,况烟也没醉。
况烟于深夜走出庭院。江晚所安排的住处非客栈所能比肩,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客房,客房散布在中心的庭院四周,每间客房都能欣赏的不同的景别。当下况烟准备去找江晚,中途路过庭院,从庭院穿出时,迎面碰上了同样外出的江晚。
“况兄,正好我要去找你呢,还担心你已经睡了。”
“江兄,我也正想找你,还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聊。”
两人进到庭院的深处。此处庭院请专人设计过,花卉草木缤纷交错,从各自的客房可以观瞧大略,庭院内部则十分私密,交谈的双方经过树木丛生的遮挡,外界不仅看不到,也听不到交谈的内容。
况烟给江晚作了一揖:“江兄,这里既无旁人,我就直白地说了。我有上中下三策,可以助世子你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