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腐烂发臭的地方,他们每天都会把那些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仔仔细细地消毒擦干净,再小心翼翼收好,像是对待什麽绝世珍宝。
沈逸一向敬重生命。
他见过躺在破床上的患者,明明整个人灰暗成那样。可被刨开胸膛後,里面心脏却仍旧鲜活,带着浓烈的色彩一下下跳动……
也见过人这样脆弱的躯体,被掩埋于废墟下时仍旧拼了命似的钻出一只手求救。即使是一些快要死的人,也会凭借求生本能艰难吊着一口气。
如此坚韧,顽强。
环境恶劣,疾病自然多发。
他的父母,在这样的背景下简直和救世主没什麽区别。
可是,你以为这样救死扶伤的神就一定会得到所有人敬重吗。
错了哦。
沈逸说过,这地方就是个渣滓聚集地。
来这儿的人,就算最初是有道德的,恐怕也早被磨灭了。
他们不会感谢,他们只会带着一身劣质烟酒味恶狠狠闯进来,掐着他母亲的脖子逼她救人。
即使是技术再精湛的医者,也很难保证自己手术成功率是百分百。
那次的手术失败是偶然,可他父母的结局却是必然。
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沈逸记忆早已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想起,妈妈似乎是以那个患者一颗眼睛为代价,保住了他的性命。
失败了吗?好像也没有吧。
更别提是那患者自己不听医嘱,不及时来治疗,硬是自己把病情拖到感染坏死的地步……
可是土匪哪会听那麽多道理。
他认为,是母亲使坏,是母亲让他从此变成一个令人耻笑的残疾。
农夫与蛇,不过如此。
他的父母想要带着他们逃跑,可是又无路可退。这地方总共就这麽大,四处都是亡命之徒,不管往那个方向跑都只能撞到冰冷栏杆。
而那些渣滓的报复,绝不止停留在打一架层面。
他的父亲很高,虽然常被那些地痞流氓戏称“长得娘娘腔”,却也是身强力壮的。
他拼命挣扎过,为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连血带肉扯掉自己身上所有道德,做好了杀人准备,扑上去和人家打架。
可渣滓实在是太多了。
他被死死按住,绑起来动弹不得。
那个恶魔,那个浑身发臭的男人掐着他和沈皖的脖子,一点点缩紧,听着他们的哭嚎发出愉快笑声。
对着他母亲道:“臭婊子。你孩子的两条命,和你男人的眼睛,来选一个。”
这是选择吗?
分明是绝路。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用在亲手毁掉爱人的眼睛上。
她手在抖,从医二十多年来,稳如泰山的手,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抖。
她曾宣誓,即使在面对威胁之下,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医术违反人道。
可她没有选择。
两条命,和两颗眼球,她没法去放弃自己的孩子。
她的爱人,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安抚,可惜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略带歉意地笑笑,跟她做口型:没关系的。
怎麽可能没关系呢。
他也害怕。
被活生生剜掉眼睛,这辈子只能陷入长久的黑暗。他再也看不到爱人的脸,再也不会见到两个孩子长大是什麽模样……
他的妈妈在哭。
她爱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爱。但如果硬要说一个最的话,那绝对是眼睛无疑。
那麽好看的器官,承载着所有情感的地方,就这样要由她亲手毁掉。
她在痛哭。
视线是模糊的,手是抖的,怎麽能做好手术呢。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强硬地夺走自己所有情绪。
她用镊子提起眼球表面的结膜组织,持着微型手术刀沿着角膜边缘,缓缓划开一道弧形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