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岛那句话说完很长一段时间,卧室里都没有声音。
霍深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扣在他肩上,右手从后面伸进去,抓着他后脑处的长发,几乎是采着他,抓了很久,抓得也很疼——他在用力但自己没意识到。
沈月岛没吭声,他享受这阵疼。
此时此刻身边任何一个活人的动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救赎。
他一个人被这些事折磨了太久,太久太久,久到当他只是对别人说出只言片语,都觉得浑身一轻。
后面霍深放开他的头发,改用掌心在他额头轻轻地刮。
才刮两下,沈月岛就睡着了。
怀里人的呼吸变得安稳、绵长,霍深抬起头来,垂眼看着他。
卧室没开灯,他只能看到沈月岛的轮廓,孱弱的一小条,侧着脸贴在自己胸前乖乖睡着,睡得那么好,可霍深却只觉得疼。
眉骨上的旧疤在突突地跳,身上所有的伤都在犯劲儿,比他被火烧时还要疼一百倍。
他下床走出卧室,坐在阳台上点了根烟。
只抽了一口,剩下时间都在发呆,烟烧到手了才回过神来,去浴室洗了把脸换上睡袍。
刚回到床上沈月岛就醒了,黑暗中朝他眨了两下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可怜的小狗儿。
霍深解开睡袍带子,看着他。
沈月岛愣了一会儿,眼睛又湿了,爬进来钻进他睡袍里面。
什么都不必说,霍深就是知道他在怕。
“我刚才还以为你走了……”他小声嘟囔。
霍深没说话,拿睡袍裹住他,双臂拥住他,下巴抵着他发顶的旋儿。
沈月岛没有衣服穿,之前汗湿的那身都被霍深扒了,连条小内裤都没留,他现在完全是赤条条地和霍深肉贴肉,呼吸时喷出的热气烘着他胸口一小块皮肤。
除了阿勒,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离他这么近过。
“你怕我走吗?”霍深问。
沈月岛不知道怎么答,他不想困住霍深,他身上背着太多的债,霍深早晚会被他牵连。
“不管你怕不怕,我都不会走。”
“可他们都走了。”
“那些事,吃了药也忘不掉吗?”
沈月岛摇头:“忘不干净,总是会记得几个片段。”
“电话响一下,叔叔告诉我爸妈没了,再响一下,老额吉告诉我,阿勒也没了。然后我就进了医院,住了好几个月,那时候我特别怕电话再响,甚至仪器轻轻滴一下我都会犯病。我总觉得那些声音会把我身边的人都带走,它每响一下都是在提醒我,我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总是苛责自己。”
“不是的,你不知道,他临终前,给我打过电话……两次,都没打通……”
这是沈月岛这辈子最悔恨的事。
阿勒出车祸时他在应酬,手机响起来他听到了,但是没管,等到应酬完再打回去就是老额吉接的,他恨沈月岛,很直白地告诉他:阿勒死了,你不用再打来了。
霍深的眼睛变得潮湿,泪慢慢积蓄,像一场粘稠的雨。
沈月岛在他怀里哆嗦,一下一下抽抽儿着哭,他心里的疼已经变成具象的,实质的,变成一把刀,一根刺,通过相贴的皮肤全部传到霍深心头。
“对不起,队长……都怪我……”
“我怎么能连你的电话都接不到……”
“我连最后的念想都没给你,是我把你害死的,如果我接了你就不会死了,也不会找不到。”
住在医院精神恍惚的那几个月了,每次听到手机响起的声音,沈月岛都忍不住去想:阿勒临终前那个电话是想要和我说什么?
“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或许躺在那个要了他命的大巴车上,或许躺在满是血的石头上,他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才拨通我的电话啊,他一定很期待我能接通,期待我能听他说话。他或许想说他想我了,要来接我回家。或许想说他恨我,恨我无情无义说要给他一个家又抛弃他,或许想说他很疼,要我救救他。或许、或许是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想再听一下我的声音,可我、可我——”
“好了小岛,不要说了。”
霍深听不下去了,他颤抖着捂住他的嘴,捂住他的眼睛,仿佛一颗装满悲伤的核弹在心田上引爆,那些压制不住的痛苦和仇恨全在此刻奔涌出来。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嗯?”
他低下头,去吻沈月岛的眼睛,吻他的脸颊,对于他们来说,连这个亲吻都是疼的。
沈月岛没说想,也没说不想,一动不动让他吻。
“我想,他不会说他想你,也不会说他恨你,更不会说他自己有多疼。”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