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结的磨损,褪色的红漆,松动的皮子……沈月岛垂着眼,用指腹一寸一寸地在那把弓上摩挲,每摸到一处痕迹,就能想到造成它的原因。
尤其弓骨处那个向内凹陷的小窝,是阿勒拉弓时太过用力给按的。
那个小窝是他曾经习惯放拇指的位置,他手把手教沈月岛搭弓时就会把拇指放在这里。
“我还记得它。”沈月岛轻声说着,把自己的拇指按进小窝里,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记忆重叠,他能在破损的木料上,感受到阿勒七年前的指纹。
眼眶蓦地湿润,他把脸埋进霍深肩头。
“队长……”他声音喃喃,像在低语。
“我以为我可以的,但我还是看不了这些东西……”
他词不达意,欲言又止,无法用语言诉说心头的感觉,就好像……在刚才短暂的两三秒里,找到了阿勒的影子,那个自由纯真的草原少年,隔着七年的时空和他指纹相叠。
霍深怎么会不明白他在疼什么。
沈月岛刚才在想什么,他刚才就在想什么。
所以他没像往常一样说那些哄人的话,只是拉起沈月岛的手,握住那张弓,从背后环抱住怀里的人,用他当年手把手教沈月岛射箭的姿势,和他一起拉开弯弓,一箭射到了十八岁的草原上空。
那些悲戚的桎梏与苦痛,都消散在旧日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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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射比赛如期举行。
除了草原上的猎手和牧民外,还吸引了许多外地来的游客。
霍深并没有上场参赛,只和大昆他们这些老队员做了一场观赏性很高的骑射表演。
沈月岛在这天早早起床,穿上霍深为他挑的藏蓝色骑装,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发尾用珠子编成一根根小辫儿,小辫儿底下还坠着铃铛,骑在马上一跑起来就叮当乱响。
这是草原上的半大孩子才有的扮相,看上去活力满满但不稳重,还自带音响走哪儿哪儿热闹,去打猎或者放牧都会被大人们嫌弃,让他们这些破孩子一边玩去。
霍深到现在还把沈月岛当小孩儿,他也确实没个大人样儿,骑着马走在路上都不安分,像只活泼的小猴子一样招猫逗狗,不然就折根树枝,踢飞个石子,总之就是闲不下来。
霍深和队员们在草场上排练晚上的表演呢,他就骑着小马晃悠过去了,头发上的铃铛叮了当啷响一路,他在马上也不好好坐,两条腿蹁起来像个打坐的菩萨,怀里抱着一堆姑娘们送他的零食,糖葫芦花生糖,还有一条手臂那么长的风干牛肉。
他也不顾形象,抱着肉干就啃。
霍深最先看到他,放下手里的箭。
大昆和其他队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沈月岛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笑。
“呦,咱们少爷视察来了。”
这一票队员里就没有和沈月岛不熟的。
当年他拐了人家小队长搞地下恋情,自以为藏得挺好,有人问起阿勒和他是什么关系,阿勒就淡淡地扔一句:我带的小孩儿。
这套说辞能瞒住别人,怎么可能瞒得住这帮朝夕相处的队员,早看出来他俩好了,只是没点破。
那时候阿勒要管着一个骑射队,不仅要保证每人每天都打到能填饱肚子的猎物,还要保证每一位队员的安全,总有顾及不到沈月岛的时候。
沈月岛乖得很,也不吵人,就自己找棵能乘凉的大树,一蹲就是一下午。
阿勒短时间内回不来,这帮队员就帮他照顾小男友。他年纪小,队员们都疼他,把自己带的零食干粮都分给他不说,打到的小鸡小兔子也都给他玩。
这帮草原汉子和阿勒一样,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有时候沈月岛在树下蹲睡着了,醒过来发现自己遭一圈兔子给包围了,他眨着惺忪的狐狸眼懵在那里,阿勒就笑着揉揉他脑袋:“今天小岛打得最多,晚饭有奖励。”
沈月岛那个厚脸皮一点不带羞臊的,特别骄傲地拍拍自己胸口:“妈呀,我成神射手了。”
队员们到现在还记得他这个自封的称号,也不排练了,纷纷围过来打趣他。
“呀,神射手来了。”
“厉害啊,打来这么多糖葫芦。”
“这是打了一头牛啊,直接给做成肉干了。”
沈月岛让他们逗得直笑,和他们也不见外,把手里的零食都分给他们,肉干也掰下去一大块,就近塞进了大昆嘴里。
霍深最后一个上来,好整以暇地睨他:“沈少爷还是那么受欢迎啊,还有我的吗?”
“嗯……零食没有了,还剩个沈少爷,要不然你拿走?”
他说完就朝人张开手臂,笑得眼睛眯起。
明媚的晚霞之下,他那双弯起的眼睛就是挂在霍深心头的月牙。
霍深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真就把他从马上抱下来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