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门有厚重的软包,高高耸立,让人仰视。闻染站在门外,窗口透进的月光是一种冷调的白,尖锐的,从窗口透进来,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垂着眼眸,隔着一扇门,听练习室里的许汐言不停重复同一小节旋律。
其他人听不出什麽异常吧。
闻染一双耳太敏感,却能听出里面的瑕疵。
有那麽几个音符,好似许汐言的右手脱离了控制,让那些音符飘过去。
闻染站在尘埃舞动的月光下,心中无比难过。
许汐言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呢。
上次右手神经炎发作时,许汐言甚至碰都不肯再碰一下钢琴,她不愿忍受那些不完美的音符从她指尖流出。
这次的情况更严重了,许汐言却坐在练习室里,一遍遍忍受着这样的折磨,只为了把那些失控的不完美,从自己的旋律里剔出去。
因为她做到过,一边与病痛较量丶一边弹出完美的旋律。
她便不允许自己做不到了。
许汐言便是这样的人。
闻染不忍再听,转身离去。
一夜没怎麽睡好,第二天一早,闻染顶着两只黑眼圈,到酒店自助餐厅吃早餐。
其他音乐家也在,和自己的团队絮絮聊着些琐事。
大约吃到一半,许汐言带着陈曦走进来。
许汐言这人没什麽架子,陈曦去端早餐,她就自己去取咖啡。
闻染望着她背影,放下手中切松饼的刀叉,站起来走过去。
她也不跟许汐言说话,端着自己的咖啡杯,看起来只是来给自己的咖啡续杯的。
一张咖啡台就那麽大,许汐言站在她身边,穿一件深v领的素黑T恤,搭一条工装裤,这时节她已开始穿一双草编的夹趾拖,时髦又好看。
戴着副墨镜,身上有清新的牙膏味道。
闻染心想:她练到了几点?又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见闻染在她身边操作咖啡机,许汐言还是很礼貌的摘下墨镜来,勾在领口,问闻染:“你喝的什麽?”
餐厅准备了数种咖啡,从哥伦比亚到夏乐。
咖啡液滴滴答答落入咖啡杯,闻染扭头去看许汐言。
许汐言唇边缀着浅浅的笑,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看起来永远那麽强大,那麽美丽,一张脸永远那样妩媚风情,甚至捕捉不到她眼下青黑的眼圈。
她永远不给人抓自己的任何破绽,永远不让人看自己的任何破碎。
包括闻染。
闻染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自己的咖啡杯,垂着眼睫答她:“哥伦比亚。”
许汐言犹豫了下,压低声问她:“怎麽生气了?”
闻染看着咖啡液一滴滴装满瓷白小杯,一手摁在咖啡台边沿:“我没有生气。”
其实她是生气了。
她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但她挺爱生气的。
她想说许汐言,你怎麽那麽能装啊。
你总说我能装,你比我还能装。
总装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你是觉得自己很酷还是怎麽着?
就好像童年那些伤痛的往事,你为什麽从没想着告诉我最深的真相?
闻染发现自己生气的最底层逻辑是——她心疼了。
所以她很生气,但她甚至发不出脾气。
想着午夜时分,她悄悄站在练习室外听许汐言弹那些破碎的旋律,她就更发不出脾气。
她叹了口气,跟许汐言说:“哥伦比亚不怎麽好喝,你还是喝夏乐吧。”
端着自己的咖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