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怎麽下来了?”
“睡了一觉,又洗了个澡,想下楼找份曲谱。”
“什麽谱子?”
“舒曼,《异国和异国的人们》。”
“巧了这不是?”易听竹笑道:“我之前几天正弹这首,就放在钢琴的琴架上。”
听她们对话时,闻染全程低着头。
“调律师小姐。”许汐言这时转向她:“我方便过来拿一下曲谱麽?”
许汐言还是这麽礼貌,一点没因功成名就变得傲慢。
闻染低声:“请便。”
她该庆幸上大学後的自己,就把发型从马尾换作了披肩。
此时柔软的长发顺着肩头垂落下来,遮掩住她已疯狂发红灼烫的耳尖。
易听竹在後面道:“橙汁先给你放茶几上了。”
闻染低着头:“好的,谢谢。”
此时,许汐言趿着拖鞋,正一步步向她走近。
闻染方才就觉得心跳几近凝结,这时又像挣脱了霜冻的初春之溪一样,一瞬的绝对静止後,几近疯狂的奔涌。
窗口的黄昏这样近,她几乎疑心许汐言再走近两步,就能听到她的心跳。
她想过很多次和许汐言的重逢,真的,想过很多很多次。
她没什麽出国机会,但她知道,以许汐言现下的地位,一定会回国巡演的。
起先她一定不敢去,她连看许汐言一眼都不敢。
但两次呢。
三次呢。
也许等许汐言的演出进行四到五次之後,她终会忍不住,买一张票溜进演艺厅。
也许那时她对许汐言的感觉淡一些了,所以终于可以擡头去看许汐言在舞台上的侧影。
她光芒加身,她藏在黑暗的观衆席。
她妆容精致,她带着挤过地铁後的碎发。
她穿一袭暗红丝绒的无袖礼服恣意挥洒,她谨小慎微的准备回手机里房东收房租的微信。
真的。
她们的见面该是那样的,在大庭广衆之下,在她做好了完全准备之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眸光垂着,便能看到浅灰的薄绒地毯上,许汐言穿一双拖鞋,露出纤细到只堪一握的莹白脚腕,连脚趾长得也精巧,像攒聚在一起的某种贝壳,淡淡泛光。
再往上,是一截柔腻光洁的小腿。
再往上,是高支棉白浴袍的下摆——
是的,许汐言应该没想到这别墅里会有外人在,裹着浴袍便下楼了,她穿衣一向随性,此时闻染的眼尾还能瞥见,她浴袍腰带一侧很短,另一侧长长的垂落。
一看就没好好系,导致整件浴袍松垮垮的。
闻染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她擡头,一定能看见浴袍领口呈V字状,露出一片尚且沾着水雾的雪肌。
因为许汐言靠近她的时候,周身都带着潮湿的水汽,微温的,染着香,窗口透进的夕阳像此种暧昧的放大器。
闻染顾不得掩饰自己紧绷的双肩了,她连呼吸都停滞一瞬。
因为许汐言站到她身侧,很近,低声说:“那,打扰了。”
倾身过来,伸手去拿琴架上的曲谱。
她拿浴巾擦干自己的步骤的确太潦草,那媚骨天成的腕子上还水涔涔的,更何况她那一头浓密卷曲的发,根本没擦干,发尾顺着肩头垂下。
那时闻染的左手正搭在钢琴的一个黑键上,指尖要按不按。
忽然,“啪嗒”。
闻染几乎本能的闭了闭眼。
很少有人知道,她手腕偏中央的位置有一颗痣,很小也很淡,不经意的看过去像一粒灰。
许汐言发尾的一滴水珠,落下来,恰恰好好就打落在她手腕的那颗小痣上,碎裂开来,像忽然迸开的花瓣,浅浅水痕染进她毛孔。
瞬时就一路湿进她的心里。
闻染那时绝望的想:忘什麽忘呢?
方才偶然落下的一滴水,让她倏然发现,从十八岁开始的那场黄昏时分的太阳雨,从来没有下完过。
她是没有伞的行人。
她一出现,她便浑身浸湿,逃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