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
飞机起飞时间偏晚一些,到达机场的时候,大厅很安静,坐着的人稀松零星,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
他们找了位置准备坐下,瞿期却拿着东西,坐到了靠近窗边的位置,跟柳昭和方谦弘之间隔着好几个空位。
他一言不发望着外面,从柳昭删掉那些联系方式起,他就像现在这样,再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没过多久,对面座位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目光有些迟滞地转过来,看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她手里正在撕包装袋,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瞿期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看到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圆形的小蛋糕。
他眼神极轻地动了一下,这才恍然想起,应知寒送他的蛋糕还没来得及吃。
昨天早上出门时,对方问他要不要先尝尝,他说舍不得,想留一留,留到晚上回来再吃。
对于喜欢的丶舍不得的东西,瞿期总是想把它留到最後,可世间一切事物总有时效性,也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原本的计划。
所以那些东西囤到最後只能过期扔掉,而蛋糕留到最後也没能吃到。
可应知寒明明学了那麽久……
瞿期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女人的手上,眼里却泛起一阵泪意,这阵泪意让他紧蹙着眉,嘴角绷得平直,看起来反而有种不耐烦的冷淡。
以至于那个女人对上他的视线时,以为他不高兴,下意识把说话声都降低了些。
两天一夜过去,瞿期只有在应知寒家的时候睡了几个小时,他眼皮困到极点,上了飞机就转头靠向一侧。
但这两天的情绪波动太大,总是闭上眼就会看到很多事情,一幕接一幕的梦魇让他睡不安宁。即便偶尔迷迷糊糊睡着了,又会被飞机的气流颠簸弄醒,最後几乎睁着眼睛到落地。
出了客舱之後,冷风霎时扑过来,一股脑吹到脸上。这个城市的风与北方不同,风力不大,但见缝插针地往骨头里钻,吹得人周身发寒。
瞿期打了个很轻的寒颤,垂着眸光拢了一下衣服前襟,然後跟柳昭前後脚坐到了後排。
司机问:“咱们是直接去医院看人还是先回家放行李?”
“医院。”柳昭言简意赅地说。
机场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车辆在偌大的城市中穿行而过。在路灯的掩映下,每个城市的夜晚看起来都是相似的,有高楼大厦,有星星点点的惶惶灯火。
但瞿期知道,天色一亮,周遭就会变成全然陌生的景色。他不喜欢这里。
他靠着车窗,任凭路灯间断地从脸上划过,看不出在想什麽。柳昭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收了回去,同样也没说什麽。
将近一个小时後,司机停在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他们没拿行李,直接搭上直梯去了住院部。
大半夜的医院没什麽人声,无论是陪护还是病人都基本在睡觉,只有仪器滴滴滴的声响从某些病房传出来,混杂着那股酒精与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又压抑。
到病房的时候,瞿期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里面开着灯,两张病床有一张空着,另一张拉上了隔帘,心电监护的声音从隔帘後传出来。
他往里面走了两步,在床前看到一个陌生人,大概是柳昭请来帮忙暂时照看的。见他们进来,这人过来和柳昭说了几句话,然後连带着方谦弘一起出了病房。
瞿期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人,对方戴着氧气面罩,蒙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脸上,皱纹比记忆中深了不少。
他蹲到一侧床边,握住老太太的手,对方微睁着眼,并没睡着,听到声音便看了过来。
“外婆。”瞿期轻声叫了她,说,“是我,醒醒,还能记得我吗?”
老太太双眼变成浑浊的灰白色,她盯着这个方向一动不动,甚至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听到没。隔了片刻,她面罩上呼出一抹更浓厚的白雾,眼睛也有一丝浅淡的笑。
瞿期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已经累到极点了,但他还是极力扯了扯嘴角,跟着一起笑起来。
老太太的病确实已经很重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连想要想加重力量握一握他的手都做不到。
一老一小就这麽握着双手,瞿期闭眼靠在她的手上,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只不过他思绪很乱,靠着靠着反倒囫囵浅眠了一阵,连自己也记不清说了些什麽,无非也是些哄老年人开心的乖话。
伴随着他的这些话,老太太的生命体征晃晃悠悠持续到了第二天傍晚,然後安然且永久地闭上了眼。
他们收拾了住院期间的用品,紧接着给老太太处理了後事,前前後後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元宵节。
在亲人离世这件事上,柳昭并没有表现得过分悲痛欲绝,即便是处理後事的中途,时不时也还在忙工作。
瞿期听她跟人闲聊时说,她这辈子尽好了自己当女儿的责任,让老太太後半辈子过得很好,也算没什麽遗憾。
医院的事情结束之後,瞿期被带回了他们在这边的家,他总是习惯在心里说这是“他们家”或是“柳昭家”,因为在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他被带到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就在方懿隔壁。大概是他性格好的缘故,方懿其实从小就挺喜欢找他玩,但这也让方谦弘更加不爽,只是不会当着方懿的面说而已。
瞿期把行李箱推到角落,就看方懿站在门口,说:“小期哥,你们什麽时候开学?”
“明天。”他回答完,走到房间门口,没什麽情绪地说,“让我出去一下。”
“哦哦。”
瞿期走到楼下客厅,停在柳昭旁边,看她食指滑动电脑触摸板,像是没察觉到身边多了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正式开学了。”
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主动找柳昭说话,母子俩变得像陌生人,连说话都如同商业交谈。
柳昭“嗯”了一声,说:“然後呢?”
“上次买了票,身份证在你这,我还没买返程的。”
柳昭滑动电脑的手指顿了顿,没把身份证拿出来,反倒把手头上的工作先弄完,这才合了电脑,头也不擡地说:“是这样,我这几天想了一下,打算跟你们学校申请,让你最後这半学期在校外一对一补课,老师已经找好了,过两天就会到家里来。”
她喝了口水,继续补充道:“至于进度和水平这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找的每一个都是最好的老师,每一个都对你们高考题型和考点非常熟悉,并且会结合你的自身水平,跟你们学校的进度同步复习。”
这一大段说完,她终于擡起头,像是怕人听不懂,总结性地说了一句:“所以你暂时不用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