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用海难的方式,是为了测试他们的心性和毅力,还是想看他们遇事的处理态度?
总归是这些,代入海上遇难者的思维,在无法获得救援的情况下,他们会想方设法尽快上岸,多半会向远处的那个黑点游去,这黑点大概率是永远到不了的,摆在这就是为了看弟子的毅力如何,还有道途的隐喻。
勘破了设计者本意也不能减去这个磨人的环节,向繁白心中叹息,认命地向那游去。
她机械地抡动酸麻沉重的四肢,它们就像吸水的海绵,下一次运作永远更加笨重,心脏不堪重负。
时间的界限开始模糊,灵魂是黑心资本家,让躯壳超负荷运作,她甚至可以听见每一个零件崩溃腐朽的声响。
思维混沌,周身被水紧紧包裹,大脑像吃了菌子,时不时向她传达沉入海底才是最终归宿的信号。更烦的是她不存在什麽求生欲,她早已洞悉她放弃後的结果,那是一个可以支付的代价,只要松开手,停止这不知所谓的行为就可以付出,然後安心享用被蔚蓝海水抚慰的瞬间。
“烦死了,考验设计起来至少逼真点啊。”
又划出很远,大脑断断续续地挤出她的怨念。
然而这里没有投诉箱,回复她的是大海声势浩大的巴掌。
按照宗门的预想,坚持到现在的弟子会体悟到道途的严酷丶修道的寂寞和飞升机遇不知在何处的茫然。经历了这些,他们的道心会更加坚韧。
向繁白不同,她缺氧的大脑毫无求生欲,全靠她隔绝在痛苦情绪之外的冷静判断与高效执行力。为不忘记时间,每次太阳起落,她都在衣袖上划道小口。
逐渐的,她从隔段时间就休息转变为一刻不惜的游动,避免停下後彻底失去前行的欲望。
身体的疲惫度卡在即将死亡的阈值,这是宗门的手法,让他们死不了,可以一直依靠意志力前进。
游的多了,她形成肌肉记忆,大脑放空的状态下,依旧能游动。
待衣袍上的口子添到27道,她的半只袖子破破烂烂丶藕断丝连。
“咦?”
面前漫无边际的海突然消失不见,她漂到海岸边,一只修长惨白丶骨节分明的手被她握住。
她的手腕褪去婴儿肥,细长许多。
视线向上,周边漆黑,仿佛处于鸿蒙初开的混沌中,被握住的手主人身着白色中衣,他的衣角处有细小木屑,衣襟大敞着,深红的奇诡纹路攀附在锁骨,有如伺机而动的赤色蛇蟒,垂在珍贵的白瓷上伺机而动。
再往上,是张死气沉沉的脸,病气渗透深邃的五官,将锐利的脸庞柔化,前额是散乱的墨发,在脸部投下大片阴影。
她意欲出言讯问这是何处,却怎麽也发不出声。
失去了咽喉,又或者说,除被握住的手臂,她浑身上下,全无人形。
变幻莫测的黑气聚集在手臂截断处,源源不断地聚拢,形成骨头丶经脉与血肉。
好在穿越後遇见的怪事太多,她很快镇静下来,认识到——
自己现在貌似不是人。
在海水里泡久了难受,既来之则安之,五指自发加重力道,以手主人为借力点上挪,手臂後头的黑气彻底暴露。
“真是少见,居然会漂过那片海到这来。”
头皮被捏住,整团黑气连带着一只晃动的手臂被拔萝卜带泥地连根拽出,暗金的眼眸紧盯着她,要把她看穿。
“你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
“醒了醒了!”
围在她周围的九天宗修士们如释重负。
“选拔结束,船已靠岸,你被选入了逍遥宗,赶紧出去吧。”
向繁白眨眼,进水十馀日的大脑开始运作:“我自知灵根资质有限,敢问诸位前辈,长老们为何选我进逍遥宗?”
筑基修士们对望,眼底闪过不解,金丹修士却看她:“我虽无权参与逍遥宗弟子选拔,但见你醒的这般晚,便猜你是在幻阵中坚持最久的弟子,想必长老们看中的,就是这份在海上漂泊十馀日仍不气馁的坚持,你日後切莫忘记。”
他们对那男子只字不提,那男子说的话也稀奇古怪,不像考核内容。
那最後那一幕是怎回事?死冥海又是什麽地方?什麽叫死了还是活着?
“另外,程六和程小九在你昏迷时已被碧落宗人带走,他们让我代为转告。”
她按下心中疑虑和猝然离别的感慨,起身抱拳:“晚辈向繁白谢过前辈。”
“小事,无需言谢。”
船中除他们外空无一人,九天宗修士领着她,踏上逍遥宗的土地。
孤鸿落日,岛屿汇集,怪石嶙峋,岛屿错落有致,侧视是栖居于此的鲲鱼,俯视则变为展翅欲飞的鹏鸟。鹏鸟羽翼之处,悬浮着大小岛屿,岛屿之上是高耸入云的山峰,瀑布湍流,从百尺高空飞泻而下,坠入蔚蓝的海洋。
成群瓯鹭掠过,仙境也莫过于此了。